《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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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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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盖板是活动的,这个意外的发现令他喜出望外,便立即叫人搬来楼梯爬了上去。其实,这个阁楼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是藏书楼,周星和国栋就一同上去找过书看。中国有句古话:“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于老锦堂先生知识面十分渊博,一生不爱钱财,投身革命,癖好就是爱书、惜书、藏书,家搬数次藏书不丢。于家藏书面之宽令人惊叹,古籍、字画、清代宫廷御阅的定期图书画册,民国初至今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应有尽有,许多书实际上已是珍贵的文献资料和孤本了。阁楼的被发现,使于荣辉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黑重的阴影。父亲于锦堂是文史馆长,他是文史馆长的儿子,父子俩早就决定把这些珍贵的书籍献给国家,只是没选定自认为合适的时机。现在完了,这些书籍落到人品很坏的钱队长手中下场会怎么样呢?要破坏一个东西只在一瞬间,可要创造一个东西却太难了;特别是中华民族的古文化遗产,一旦失去是没有再生机会的。闪念间,于荣辉想和钱队长说说,寄希望于钱队长的民族良心,保护一下文化遗产,不要将它付之一炬。但这希望的火花很快就熄灭了,因为他看见这伙人已经在将书乱扔,在书上践踏竟有如踏地上的枯草毫不惋惜。于荣辉的心在滴血,他仿佛看见老父亲趴在书堆上痛哭,极力想保护这些典籍。整整十辆板车,总算勉强把书装下了。全家老小用凄惨的目光与伴随了几十年的书神告别,送它上路。

钱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于荣辉面前说:“于工,实在对不起,麻烦你同我们走一趟。”

大儿子国栋愤怒地喊了起来:“怎么,你们抄了家还要带人,不去!”

“我再说一遍,不是带人,是走一趟。”钱队长狡诈地说。

于荣辉面无惧色地说:“你们不用担心,跟着你锦堂公公多少风浪我都闯过,天不会塌下来,地球还照样转。”他又深情地望了一下孙家井的孩子们,特意拍了拍周星的肩膀说:“好小子,回家来了,谢谢你们的关心!可有一点要记住,不管出什么情况,千万不要乱来。要相信共产党,相信毛主席。走一趟有什么了不起,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时,于大妈拿了一件棉大衣出来给丈夫披上说:“老头子,一人在外,自己好好保重!”说完自己偷偷用袖口擦了一下眼泪。

就在于荣辉踏出大门的时候,二儿子于国梁用警告的语气喊了一声:“钱队长,我父亲你今天带走了,如果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国梁的厉声警告使钱队长十分恼怒,正要发作,于荣辉走回头狠狠地打了国梁一记耳光,并叮嘱老大:

“国栋,你一定要好好管住弟弟。”说完又回头大步走去。

看见国梁委屈地用手托着被打红的脸,狗子忍不住在后面大喊了一句:“钱队长,告诉你!他们家怕你,我可不怕你,老子是没有把的流星,没有单位的无产阶级,你还是给自己留点后路的好。”

狗子这句话钱队长到是听进去了,他在心中暗自度量了一下,这伙人大概是属流氓无产阶级,搞急了什么事都敢做,我还是稳点为妙。同时,他心中也暗中佩服,这于老头人缘的确是好,在单位在家中都这样,总有人向着他。

黄金鼎家的灾难仍在延续,死神并没有因为周星夺刀干预而放弃对黄金鼎的吞噬。当晚七点半左右,黄金鼎所在单位的造反派“红色风暴”总队派出了一支约二十人的小分队,到黄家抄浮财来了。在他们看来,金鼎印刷公司是解放前南城市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尽管经过公私合营等多次运动,家中浮财一定还有不少。二十多人在黄家的宅第里折腾了二小时仍无大的收获,所抄之物无非是一些稍好的衣物及台面上的摆设,金银珠宝之类一件也没有抄到。领队的头头赵队长,恼怒地命令黄金鼎挂着大黑牌跪在冰冷的砖石地上交待问题,可这黄金鼎硬是软硬不吃,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头发被揪下了一把,额头磕起的大包上血都结成了块,还是一口咬定家中没有浮财。面对如此顽固的黄金鼎,赵队长决定采取分化瓦解的攻心战术。他从邻居的口中得知,黄家在早上演出了一场大义灭亲的兄弟仇杀和金鼎自刎的闹剧,便决定从黄金鼎的小儿子黄小轩及女儿黄明明身上入手找到突破口。这时,老大黄明轩正好不在家上夜班去了。赵队长找到躲在一边垂头丧气的俩兄妹,但没有立即开始问话,而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那样在算计自己的猎物,要从什么地方下手才能咬下至命的一口。他上下打量着,细细的品味着,发现这俩孩子非常稚嫩、自卑,一种阶级出身不好的原罪感幽灵一样控制着他们,使他们不敢直眼望人。特别是那个小妹妹黄明明,一双明如皓月的大眼睛只和赵队长那对眯缝的小眼对撞了一下,就吓得收起了她的光芒。她像一只落入了罗网的小兔,低垂着自己的脑袋,尽可能收缩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这些现象令赵队长非常满意,似乎在给他传递一种必胜的信息。赵队长又禁不住咽下了自己差点没流出来的口水,因为明明那清彻无邪水汪汪的大眼只那么一瞅,就勾走了他的魂魄;如果不是身处特殊的环境,他恐怕是难以自制的。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做出关心和温柔的样子说道:

“你们就是死不改悔的不法大资本家黄金鼎的二公子、三小姐。”他特意加重了“死不改悔”和“不法”六字的语气。

“我们不是公子、小姐,是要革命的学生”小轩声明似的说。

“对呀,我差点忘记了,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革命还是反革命是可以选择的;中间道路是不存在的,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反革命就要受到无产阶级专政,顽固份子就要,枪毙!”赵队长又故意把“枪毙”二字说得铿锵而充滿威慑力。同时,他注意到那个令人爱怜的嫩女娃黄明明,身体不能自禁地猛颤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你们俩兄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接受的是共产党的教育,毛主席的教导,应该是要求革命的,不应该是资产阶级的陪葬品。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那是反动的先验论,是应该批判的。出身好的不也有犯罪的吗?反过来,出身不好的不也有成为革命家的吗?可以大义灭亲与反动腐朽的东西决裂吗。”赵队长说话的同时,一直在观察兄妹二人的变化,他又继续说:“你们还很年轻,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总不能一辈子背着阶级出身不好的包袱,与资产阶级家庭划不清界限吧?当然,我不是叫你们不要父母,而是动员你们用实际行动去帮助挽救你的父母,只是从思想和行为上去划清界限。听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加入学校的红卫兵战斗队,很多同学都想加入毛主席的红卫兵,你们也不例外吧。”

赵队长这番听似通情达理的谈话,不知不觉地融化了兄妹俩心头上的冰疙瘩。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明明终于抬起头怯生生地问:

“我们能加入‘鬼见愁战斗队’吗?”

“能!为什么不能?实话对你说了吧,也是你们运气好,‘鬼见愁战斗队’的队长赵红兵就是我的亲侄子。当然,一切重在政治表现,你们必须与资产阶级的父母彻底决裂,配合我们挖出你父亲隐藏的金银珠宝浮财。”

“可我家实在没什么浮财,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我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黄小轩说。

“这个,你别忙着回答,先好好回忆回忆,想一想,因为你们还小,大人做一些事情不一定会让你们知道。比如可以想想平时或是最近,你们爸妈有什么诡秘可疑的言行。你们把问题揭发出来不是害他们,是在帮助挽救他们。”赵队长趁机发起了攻势。他见小轩和明明互相张望着,似乎都希望对方能回忆起什么,便说:“我暂时不打扰你们,想好了,你们再来告诉我。”说完赵队长便走开了。

小兄妹俩情绪完全放松地嘀咕开了,小轩搔着头皮想了想说:

“我们家日子一直过得挺紧的,平时连零花钱都给得很少,六零年自然灾害时,母亲见我们饿得厉害,想借点钱都借不到,不像有什么浮财。”

“我也是这样想。记得前年学校要同学们买一套课外辅导读物,班里大部分同学都买了,我就没钱买。后来,我就找妈吵闹,妈说:‘家里很困难,爸一个人工资五个人吃饭,三个人读书,只有节省点过日子才行,可买可不买的书就别买了。’我当时就说:‘我们家过去是印刷公司的老板呀,总不有点老底子’。妈说:‘那是过去的事情。公私合营运动的时候,响应党的号召,财产都交给国家了,哪还有什么老底子’。后来大哥工作了,家里日子才松透了一点。”明明失望地说。

兄妹二人绞尽脑汁地回忆,还是想不出什么浮财的线索,他们几乎陷入了绝境。那边赵队长的手下也并没有闲着,他们仍在屋里屋外胡乱折腾。有的人在不耐烦地乱摔东西,连厨房中的餐具也不能幸免。“叮叮!当当!”的撞击摔打声突然令明明想起了前天晚上取热水洗脸时,偶然看见父母俩人在拨弄一堆陈积了几年的煤炉灰。她突然的闯入使二位老人吓了一大跳,母亲竟把身边的铝锅也撞翻了,看清是女儿后才安静下来。当时明明不解地问道:

“妈,你们在干吗?炉灰那么脏翻动它干啥?多大的灰呀。”

“不干啥,不小心掉了个五分的硬币,现在已经找到了。”

说完爸妈就起身走了,走时母亲还回头看了几眼。想到这里,明明有点觉得蹊跷,怀疑煤灰中可能有文章。但真正要去告发自己的父母她又害怕了,怕万一有什么发现会给父母带来巨大的灾难。她悄悄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二哥,可小轩却说:

“没关系的!我们是在帮助爸妈脱离困境,刚才那个赵队长不是说得蛮好的吗。如果我们不说出来,他们今晚是不会走的。”

“说得对,有立场,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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