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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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6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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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是谁在后面捣鬼!”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六一九章 上善若水

  徐渭在沈默家安营下寨,已经俩月了,美其名曰 “和他做伴”,实则白吃白喝白住,拿他家当免费酒楼了。沈默当然也不会跟他计较,爱住多久住多久,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光吃喝能花多少钱。

  初二这天,也不知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着,他竟然跟沈默说:“让厨房别准备咱俩的饭了,中午我请客。”

  “哦?”沈默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笑道:“今儿可才初二,哪有开门的馆子?”

  “不出去吃,”徐渭笑道:“我买回来吃,早就定好了的。”说着拿起狗皮帽子扣在头上,道:“你在家等着,我去取了,耽误不了吃饭。”

  “慢走。”沈默点点头,将目光移回到书本上。这一年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让他感到灵魂都浮躁起来。他深知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将会堕落成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官僚。那些理想、抱负之类的高尚,将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虽然知道这是奋斗路上必经的过程,但沈默还是希望那些手段只是手段,不会让自己迷失了本性,不然纵使官居一品,达到个人的顶峰,于民族何益?

  为了让自己始终清醒,他必须让自己时刻保持沉静,把节奏慢下来,多做些可以让心灵得到滋养,得到休憩的闲事,读读书、下下棋、泡泡茶、写写字……

  磨刀不误砍柴工,老祖宗说的不会错。

  这几天沈默在读《道理经》,这本书他自然读过许多遍,大多名句也能倒背如流,但以前太浮躁,总是不能细品其中的韵味,这些天终于静下心来,真正沉浸下去,才发现它像一个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但其广博与深奥,却让你时刻警醒自己的浅薄与不足。

  沈默知道这是哲学的力量,它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却高于一切之上。因为他能让人的心灵真正强大,不为光怪陆离的表象所迷惑,直达事物的本质。

  正如老子所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尽力使心灵达到极度的放空,使生活清静坚守不变。

  我通过观察世间万物往复,透过其纷纷芸芸的表象,看到其本源所在。

  “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看清事物的本源,心灵便会宁静,这种宁静不是静止不是消极,更不是终止,而是在认识根本规律后的等待,等待“万物并作”的时机!

  这样的人是无所不包的,无所不包就会坦然公正,公正就能周全,周全才能符合自然的“道”,符合自然的道才能长久,终身不会遭到危险……

  这不正是他所欠缺的吗?

  沈默缓缓的诵读着两千年前的经典,耳边仿佛有黄钟大吕,一下下的敲击,都将他心灵上的蒙尘震落。

  至此,读书做学问对沈默来说,才终于从求得官位名声的术,变成了追求真谛、强大心灵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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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么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徐渭拿着个大食盒进来,一看沈默仍然保持他出去时的姿势,不由大惊小怪道:“你不会到现在没动一动吧?”

  沈默合上书,活动下酸麻的脖颈,笑笑道:“动过,翻书来着。”

  “你真行!”徐渭竖起大拇指道:“怎么,准备再参加春闱,再考个状元出来?”

  沈默笑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马上又要会试了,苏浙的举子都到齐了吧?”

  “应该都到齐了吧。”徐渭道:“里面不少你的学生吧?”

  “应该有一些,”沈默点头道:“但愿他们都考好些吧。”

  “我说……”徐渭突然回过神,大声嚷嚷道:“我辛辛苦苦跑一趟,你都不问问买的啥?”

  “买啥吃啥。”沈默笑道:“能得您老请,那真是受宠若惊啊。”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竟呵呵笑起来。

  徐渭翻翻白眼道:“为富不仁了吧?当年在苏州时,你还没几个钱,就整天给我送米送面,怎么现在成了富翁,反倒计较起来了?”

  沈默摆摆手,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你将酒菜藏起来,生怕我蹭饭似的……”

  徐渭闻言不好意思的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用再夸我了。”

  “我是夸你呀?”沈默也翻个白眼,把书收起来,到堂上道:“看看徐大才子买了什么好吃的。”说着便将徐渭拿进来的食盒打开,再揭开层层的油纸,就见到一只丰盈饱满,色呈枣红,娇艳欲滴的烤鸭,静静躺在眼前。

  北京烤鸭,呱呱。

  见沈默有些发呆,徐渭得意笑道:“这可是菜市口米市胡同的便宜坊烤鸭,一百五十多年的老店了,咱得赶紧趁热招呼,凉了就暴殄了。”

  “便宜坊?”沈默更加惊奇了,那可是跟全聚德齐名的京城老字号,他上辈子去北京出差时,在两家店里都曾品尝过。这一世初来北京时,他还四处打听过,但对北京城吃喝玩乐门儿清的三尺,对他拍胸脯说,没有这么两家店。

  怎么那“便宜坊”突然冒出来?还一下成了百年老店。沈默不信道:“米市胡同我去过,怎么没见过这家店的招牌?”

  “我可不是瞎咧咧,”徐渭拿起一片薄薄的刀刃,一个雪白的碟子,便将鸭肉飞快地削片,他有一手好功夫,又肯在吃上花时间,身手十分的熟练。只见他手掌翻飞,细嫩的肉片便如下雪般堆积在洁白无瑕的瓷盘里,光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手上干着活,却一点没耽误说话,只听徐渭说:“这家店确实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据说是当年成祖爷迁都,一个姓王的南京人,跟着一家大官来到了北京,在米市胡同开了家焖炉烤鸭的小作坊。因为这家店的烤鸭加工考究、味道鲜美、价钱还很便宜,所以生意一直很红火,一直开到现在。”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沈默道:“想不到“便宜坊”都已经是百年老字号了。”

  “这家店是老店不假,但“便宜坊”可不是老字号,”徐渭难得能教沈默一次,得意道:“因为这家店本是没名的,便宜坊这个名字,是新近才取的。”

  “原来如此。”沈默颔首道,原来三尺那个是老黄历了。

  “取这个名的人,说起来还你的同门呢。”徐渭道:“猜猜他是谁?”

  “是杨继盛吗?”沈默想一想,报出个名字道。

  “你神了啊。”徐渭吃惊道:“怎么猜到的。”

  “因为就他家住在那条胡同里,”沈默道:“当时张居正和王世贞,还带我去找他喝过酒呢。”

  原来杨继盛与这家烤鸭店的老板是街坊,来北京做官后,常吃他家的烤鸭,但见店铺连个招牌也没有,便问他为何不取个店名。

  老板知道他是大官人,又十分敬重他平素的为人,便顺水推舟道:“不过是个方便宜人的小店,也就一直没起名字,大官人要是不嫌弃,还请赐个名吧。”杨继盛道:“你家的烤鸭贵在物美价廉,连我这穷书生都吃得起,不如就叫做“便宜坊”吧!”老板一听十分顺口,不由喜上眉梢,赶紧取来文房四宝,请杨大人赐字。

  杨继盛也不推辞,一挥而就了三个工工整整、力透纸背的大字,老板如获至宝,请人精心制作了匾额,悬挂在门庭上,这才有了“便宜坊”。

  把皮肉都片下来,徐渭敬爱那个鸭架子递给边上伺候的侍女,道:“让厨房煮个汤,那味道很鲜很鲜的……”沈默又小声吩咐那侍女几句,才让她端着鸭架子下去。

  徐渭早从厨房端来了蒜泥,还有甜面酱,便夹着片好的烤鸭,先嚼着蒜泥、又醮下甜面酱,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一脸享受道:“肥而不腻,爽滑顺口,简直如见贵妃啊!”

  如果杨玉环听说自己被比成烤鸭,不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他吃得欢实,却不见沈默动筷子,便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习惯这种吃法,待会上点小料再说。”沈默微笑道:“你怎么想起去买烤鸭来了?再说他们家怎么过年还不打烊?”

  “嗨,这是我半个月前定下的。”徐渭道:“去取的时候听说,他们以前没做过这么大买卖,一下子接多了活,还得再有三天,才能把年前订下的烤鸭烤好……”

  “买卖竟如此之好?”沈默奇怪道:“一块牌匾有这么大的魔力?”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徐渭道:“也不知是哪个贱人,将杨继盛为“便宜坊”题匾的事情,传到了严世蕃的耳朵里。那孙子最恨杨椒山了,便寿命宛平县令,关了这家店面,还要没收那块牌匾;那店主仰慕杨椒山高义,拼死护那牌匾,最后被衙役打成重伤,险些身亡。”说着快意地笑道:“这事儿一下传开来,老百姓都被店主感动了,蜂拥到他家里,让他帮着做烤鸭,买了拿回家去吃;等我听说了过去时,就见现在不开店的买卖比开店时还红火,想多买几只都不可能……可见,公道自在人心,堵是堵不住的。”

  沈默点点头,道:“杨椒山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这时候,那侍女去而复返,端上了一碗甜面酱,一碟薄面饼,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葱白、黄瓜条和萝卜条。

  沈默用筷子挑一点甜面酱,抹在薄面饼上,再放几篇烤鸭该在上面,再放上几条葱白、黄瓜条,将薄饼卷起来,递给徐渭道:“尝尝这种吃法,看看比你那种如何?”

  徐渭接过来,尝试着咬一口,别有一番酥脆爽口,似乎比单纯地大口吃肉,更有些意境在里头,不由连连点头道:“比我会吃。”

  于是也跟着沈默,吃起了小饼卷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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