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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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6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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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世蕃心说:“原来存了这么个念想……”他知道皇帝可能会念旧,不追究严嵩,自己也有可能活命。

  但乖乖跟老头回乡三年,等再出来时,恐怕已是沧海桑田,自己所有的权势地位都变成过眼云烟。更可怕的是,自己的仇家太多了,他们会耐心等到嘉靖一死,或者老爹一死,再来报答自己的……

  绝对不能失去权势、绝对不能离开北京!稍稍的动摇后,严世蕃坚定了本来的想法,一撩衣角,跪在严嵩面前道:“爹,您还记夏贵溪?!”

  严嵩原本一直恹恹的靠在椅背上,闻言一下子寒毛直竖,面前幻化出那个让他怕了一辈子的高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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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朝初期,张璁以“大礼议”投机上位,成为内阁首辅,大肆党同伐异,一时间权倾朝野。就是这样一位大佬级人物,却被一个无名小卒,单枪匹马干掉了。

  那个人就是夏言,字公谨、号桂州。严嵩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但无论以何种标准。夏言夏贵溪,都是他最服气的一个!夏言这人生得身材魁梧、眉目疏朗、还有一口美髯,绝对的美男子,当然,严嵩不是因为这个佩服他,也不是因为他三品同进士出身,却能当上内阁首辅。

  而是因为夏言在当兵科给事中时,得罪了睚眦必报的张璁,张首辅便扬言要给他好看,他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走狗众多,企图发动人海战术,全方位发动攻击,消灭掉这个不听话的小科员。

  按说当时两人实力上的差距,不啻于蚂蚁和大象,夏言除了求饶就是等死,没有第三条路。但当同年悄悄跑来向他报信,替他担忧时,夏言却毫不畏惧,视张璁等人为土鸡瓦狗。

  事后证明,他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建立在强大实力基础上的自信。原来夏言虽然科举成绩不高,但那是因为他写的文章太过犀利,不和“中正平和”的调子,自然不能取得好名次。但这种文笔用在骂战上,却是所向无敌的,后世还有个美好的称呼,曰“杂文高手”。

  而且他的嘴皮子,比笔杆子还要厉害,号称“第一能战”!面对着张璁手下十几个言官的轮番进攻,夏言毫不含糊,犀利还击,不管对方用什么方式进攻,他都能将其打得落花流水,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结果,越战名气越大,夏言的官也越来越大,支持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张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一次诬告夏言的案件中翻了船,取代他的,正是当初不放在眼中的小小科员,夏言夏贵溪。

  就是这样一位牛人,后来的下场却是身首异处,成为一百年来唯一被处死的首辅,而导致他悲惨命运的,正是严嵩。

  严嵩和夏言是同乡,夏言发达之后,严嵩便着力巴结,当时严嵩的名声尚好,出于老乡情谊,夏言对他十分关照。然而最终夏言还是发现严嵩这个人,没有是非观、没有道德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个口蜜腹剑的奸臣。

  夏言这个人,刚直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要不也不会跟张璁那么不对付。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投机钻营之人,偏偏产嵩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夏言对他那一套深恶痛绝,希望这人离自己越远越好。

  于是夏言不再给他面子,甚至数次狠狠折辱于他,但并没有立即将其撵回江西去……因为夏言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心软,不想把人往绝路上逼。

  但就像严世蕃说的,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严嵩受够了夏言的羞辱,也不想再担惊受怕下去,他终于决定对夏言动手了。因为通过默默观察,他发现夏言的强大,来自皇帝的支持,

  所以想要对付夏言,只需让皇帝讨厌他即可,这恰恰是严嵩的特长,他使出浑身的谄媚功夫,拿出侍奉亲爹的劲头来,将皇帝伺候的无比舒坦,尤其是他在皇帝修玄一事上的积极态度,让嘉靖龙颜大悦。让乖巧听话的严嵩比着,敢于犯言直谏、并反对皇帝修炼的夏言,自然越来越不讨喜欢。

  严嵩日以继夜的说坏话,终于让嘉靖疏远了夏言,夏言却又不屑解释,最终被迫退休。但后来严嵩上位后,政务干得一团糟、又专权跋扈,使嘉靖认识到,此人远远比不上夏贵溪,便又把夏言请回来当首辅,让严嵩重新当他的次辅。

  严嵩从顶峰跌下来,检讨自己失误的同时,也深切意识到,只要夏言一天不死。自己就永远是第二选择,因为在皇帝心里,自己永远没有夏言厉害。

  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彻底的毁灭他——于是借助“复套”事件,精心设计了一系列计谋,让一心为国的夏首辅与怕麻烦的道君皇帝,彻底的决裂了,最后嘉靖给夏言一个“强君胁众”的定语,勒令他立即被迫退休,离开京城。

  当时夏言的处境,与今日之严嵩何其相似,都是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却没有失去的皇帝的感情……毕竟兢兢业业的侍奉嘉靖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应该说嘉靖对夏言还是不错的,命他以尚书衔致仕,虽然不再当官,却有国家奉养,晚年无忧。

  如果今日严嵩致仕,想必只会在待遇上好些,但实质上大差不差。

  可夏言终究没有回到江西老家,在半路上便被抓了回来,因为严嵩使出了致命一击,他以“边将勾结近侍”的罪名,命人诬告了夏言。最终让嘉靖改变了主意——将刚走到通州的老首辅抓了回来,以图谋不轨的罪名判处他死刑,并于嘉靖二十七年十月斩首弃市,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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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岁月轮回,十几个春秋,类似的情形又一次在大明朝出现,只是这次,要退休的,换成了的当年的刽子手,而当年被害者的学生,却掌握了雪亮的屠刀。

  想起当年的亏心事,恐惧便在严嵩心头蔓延,原先信心十足的圣眷保佑,也不那么笃定了,老严嵩终于陷入了沉吟之中。

  “爹……”严世蕃一脸凄然道:“您总以为我没人味,光想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连自己的娘死了都顾不上……可您想过没有,那是我的亲娘啊。从小拿我当宝贝的亲娘,我能不难受吗?我也想像别人那样,扶柩还乡、晓苫枕砖、好好在坟前尽孝!”

  “可我不能啊!”严世蕃捶着胸口,竟委屈得眼圈通红道:“因为咱们在台上太久了,得罪的人也太多了,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将咱们打入十八层地狱呢!咱们全家老小几十口人,还有咱们的那些亲戚门人,您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门生故旧,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全在咱爷俩的一念之间啊?!”说着终于噼里啪啦掉下泪来,泣道:“您年纪大了,可以可以停下来悲伤,但儿子不能啊,因为儿子要为您,为这个家,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来!这是儿子对整个严家的孝,至于母亲那里,孩儿会等咱们彻底安全了,可以退下来了,便辞官回乡,在母亲的坟前结庐而居,用后半生尽孝……”说完竟哭到在严嵩的面前。

  这时候外面也起了一片哭声,严嵩起先以为自己是幻听,但后来发现不是,便命严年打开房门,只见院子里密密麻麻跪满了他的孙子、侄子、外甥、干儿子、干孙子,上百号人在那里哭。

  不用问,严嵩也知道这是严世蕃安排好的,在逼自己表态呢。

  从门内看看墙上的枯藤,一只云雀被哭声惊得直飞天空,倏地就不见了。

  严嵩羡慕的望着那小鸟消失的方向,自己连小鸟都不如,只能被哭声包围、被这哭声束缚,永远都逃不开……

  想到这,他心头一阵烦躁,大声道:“都别号丧了!”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着他,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到,老夫今年八十三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你们还不放过我。”严嵩长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遵你们的命就是,你们让我干嘛就干嘛吧……”

  “真的吗?“严世蕃一下来了精神。

  “我哪敢骗你?”严嵩看他一眼,目光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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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锦在偏厅等了好长时间,却迟迟不见老严嵩出来,倒听见后院方向,传来号丧似的哭声,心说:“乖乖咚地洞,不会是老严嵩也跟着去了吧……”便耐心等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严世蕃出来了,黄锦见他两眼肿的跟桃子似的,赶紧关切问道:“老阁老没事儿吧?”

  “劳烦公公挂心,家父很好,只是悲伤过度,仪容有损,实在不能见客。”严世蕃道:“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说吧,我代为转达。”

  黄锦知道嘉靖对严家的态度。所以也不敢乱来,便命人将那些点心抬上来,对严世蕃道:“皇上让我来看看阁老,将这些什锦点心,还有那三本奏章送过来,然后就没什么了。”

  “皇上没让公公带什么话吗?”严世蕃追问道。

  “这个真没有。”黄锦道:“皇上什么也没说。”说着起身道:“咱家出来时间不短了,既然阁老无恙,也该回去复命了。”

  “新丧之家,不留客了。”严世蕃伸手送客道。

  “留步、留步。”黄锦抱抱拳。便带人走了。

  他前脚一走,刑部尚书何宾便从屏风后转出来,显然是严世蕃带他同来,然后让他躲在后面的。他看着那担子点心,奇怪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啥也不说,就送一担点心来?”

  “呵呵……”严世蕃却笑起来道:“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哦?请阁老解惑。”何宾道。

  “点心点心、点点心意,皇上送来的点心,是眼前这一担真点心,”严世蕃悠悠道:“更是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说着拳头一捶桌案,对何宾下令道:“既然皇上都给了,咱们也甭客气了,抓人,用刑,把他们的嘴巴撬开,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是谁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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