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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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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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的。那天我一跳下去,就觉得周围的寒冷薄刀似的拥过来,将我全身的热量千刀万刀地瓜分了。一会儿,全身的皮肤就只剩刀割后的麻木。寒了心的水像个心理阴暗的寡妇,恨不得每个人都寒心呢。
  一池子大呼小叫,鬼哭狼嚎。兰花儿还以为我们是兴奋着呢,她看着我们笑吟吟地问:冷不冷呀?大家都说不冷不冷。但在那天夜里,嚷着不冷的那群伢子全感冒发烧了,有一个差点没烧死。
  病好后,一村子伢子就全跟兰花熟了。兰花后来常到我们村子走动,甜脸甜笑,对我们都好。大人们一会儿拿这个伢子跟兰花打趣,一会儿又拿那个伢子跟兰花打趣,兰花不恼,我们也不恼,心里头都甜蜜蜜的。
  八年后,二十岁的兰花真的嫁进了我们村子,却不是那一群洗澡少年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三青的大哥。三青的嫂子死了后,兰花可怜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没人照顾,就嫁给了姐夫。
  兰花嫁进村的那天,也是在春末,也是个“阳光暴”天。阳光的粒子射进当年那群少年的眼里,涩涩的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大家聚在一起喝醉了酒,去找三青麻烦:你大哥可是比兰花大十岁啊?!
  洒醒后,大伙儿恢复平常的样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多少年后,那班少年已趋向老的样子了,回头想想,才发现每个人都过得甜美而充实。其实,只要兰花儿在我们身边,她嫁给谁不都是一样呢?
  可惜三青不懂。三青至今流浪他乡,不肯回家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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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雨水也是眼泪
  —— 雨中村庄之十
作者:谢宗玉 



  送葬得需雨天,晴天没气氛,晴天送葬看起来像做戏,一切都假假的。连哭声都是假的,听不出足够的悲情,哭着哭着突然抬头对着晴晃晃的太阳猛打几个喷嚏,就不想哭了。晴天把亲人送到山上,转身回来,仿佛亲人又跟在身后回来了,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觉得少了个人。婆婆出殡的那天就是晴天,那时我还小,婆婆走后两年了,我才感觉婆婆的不在。
  雨天不同,雨天送葬有氛围。外公出殡是在雨天,雨下得很大,刚出门就打湿了送葬人的头发。雨水顺着头发,流向额头,流得满脸都是,悲情就浓浓地在胸腔蕴酿够了,只等炮铳三声,唢呐一吹,所有亲人一齐嚎哭,四野悲情回荡。村里人一听这么悲伤的哭声,忍不住的泪水就跟着流下来,于是一村人就知道我外公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不回来。
  很多年过去了,外公的葬礼还鲜活地盛开在我脑海,我记得崭新的草鞋踏过山路后留下的一行泥泞;我记得哭声中混杂着抬棺人粗烈的喘气声;我记得漫天漫地的纸钱落地后迅速被杂乱的脚步辗成泥浆;我还记得,湿湿凄凄的唢呐声;经雨后沉重低垂的旌幡;也是雨水也是眼泪的容颜;和同送葬人一起含悲的天空。所有这些记忆深处的场景都在提醒我,那个喝着烈酒打着响鼾的外公真的走了。我一回忆他的葬礼,心灵的上空总有一小股悲戚在低徊。而对自家婆婆,一旦意识她不在了,就什么记忆都没了。事实上,比起外公,自家婆婆可疼我多了。
  雨水装扮了一场葬礼,雨水也就雕刻了一个亲人。经雨水送走的亲人,几十年后依然活跃在后辈心灵的各个角落,并时不时窜出来,让你感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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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蹲在阳光种植的舞台上
  ——《丽日下的村庄》之一
作者:谢宗玉 




  外婆家门前的池塘边有一些杨柳,杨柳是最早感知春天的事物之一。往往我家屋前屋后的植物还在枕着冬天的背影酣睡,外婆家门前的杨柳就起来化妆了,描的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心尖儿就会颤一下的绿。这使得每年外婆家的春天都仿佛比我们这里要早到些。
  父母浑然不觉,我却有些受不了。有年春天,我终是从外婆门前的杨柳上折了一把柔柯回来,插在离西墙不远处的小小池塘边。杨柳是些见水长的植物,没几年时间就成荫了。由于最初我插柳太密,又是斜插,小小池塘一下子就被树荫笼罩了,只留下中心一个团箕大小的空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蝉。那都是一些细微而悄然的变化,粗心的小孩是难以发觉的。那个夏初的阳光上午,我经过池塘时,突然听到扑通小小一声响,我沿声去看,就见一只青蛙从池塘边泅到了水中央,小巧的四肢稍一用力,就上了一簇叶叠叶的浮莲。那时,阳光正从那个团箕大小的空间射下来,柔和地笼着那一丛浮莲。我这才猛然发现,池塘变了:早些年,池塘里的蕨草萍莲都是由四周向中央蔓延,而现在四周的水面干干净净,池中央却平添了一丛浮莲。……是在那一刻,我开始感知阳光的魅力,也开始感知村庄里一桩事物对另一桩事物的影响,及一桩事物和另一桩事物的关联。
  阳光射下来罩着那一丛浮莲,浮莲就成了被灯光笼罩的舞台。阳光还透过柳荫漏下来,在四周的水面上闪烁着细细碎碎的金光。那时我站在岸边的树荫里,竟羡慕极了池中央的那只青蛙。四月是瑶村最美好的季节,空气中飘飞着一些不知名的细花,同时飘飞的还有丝丝缕缕难以形容的花香。那只蹲坐在浮莲上的青蛙,这会儿正形态专注地盯着光束下飘忽的飞絮,突然凌空跃起,将优美的身子展在空中的一刹那,舌头一吐,将飞花舔进。起落之间,浮莲轻微地颤动,有一圈如丝般的细漪向四周扩散开来,尔后又是一圈。
  那一刻,我退居到村庄的次位……
  后来,我就常常对着村庄里那些不为人屑的细微事物发呆,在忘我的物境里,幻度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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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飘浮
  ——《丽日下的村庄》之二
作者:谢宗玉 




  有一日,我看《摄影世界》,有一幅关于老人与老屋的摄影作品让我想起了故乡的厅屋婆婆。厅屋婆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否有名字。我记得我曾提过这事:一个村庄的人开始都住在一个大厅屋里,大厅屋每一扇门里就是一个家。后来大家都另建新屋就一个个搬出来了,厅屋只剩这个婆婆,一村人就都叫她厅屋婆婆。厅屋婆婆的房子在别人房子的包围之中,没法开窗采光,只能在屋顶上装透明瓦。天晴的时候,阳光就像是仙人的天目,好奇探视下来,从西墙滑下去,移过地面,又到东墙,然后到了墙梁某个界线再逐渐消失。就是一天。
  自家婆婆死得早,父母每天又田里地里非常辛劳,小时候父母常把我塞给厅屋婆婆照看。厅屋婆婆是小脚,加上老了,不爱出门,常常用脚拢着我,在屋角一坐就是一整天。阳光的眼睛就这么从西墙一点点移到东墙,日子凝滞而漫长,让懵懂无知的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但终是一天天过来了。然后我能走能跑了,就再不受厅屋婆婆双腿的钳制了。在满山满野的疯玩中,我渐渐忘了不太出门的厅屋婆婆。
  是十岁那年,我闯了祸,为了逃避父亲的打骂,我闪进了厅婆婆房里。我在厅屋婆婆房里整整呆了一天。我与厅屋婆婆面对面坐着,看着阳光从西墙一寸一寸移下来,然后正好隔在我们中间,厅屋婆婆那张老脸就在我面前异常清晰起来,我身子微微一颤,我从没想到一个人老了会成这副样子,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父亲在外面咒我的声音停了后,村庄坠入了从未有过的宁静中,没有人声,只有偶尔的禽兽声在大厅重重空房的隔离外,也远远的若有若无,像是遥不可及。静的意绪就更加浓了。我不知厅屋婆婆为什么能够如此安祥地坚守着这份熬人的静?
  我把目光从厅屋婆婆的皱脸上移开,专注地望着那束阳光,这时我就发现阳光中的浮尘了。我从不知道阳光中竟有那么多浮尘。它们安静地游离着,从光圈的这一头出现,游过窄窄的光圈,在另一头消失。有些尘埃大概是留恋光罩下的时光,就在光柱里上下浮游,不过稍不小心,也会消失在光柱之外。我轻轻吹口气,光柱里的尘埃就像受了惊吓,四处奔散。
  这时厅屋婆婆突然豁牙笑了。我侧过头来,看见厅屋婆婆混浊的眼睛也迷离地望着这束阳光。厅屋婆婆问我:小鬼崽子,你在干什么呢?
  我说:厅屋婆婆,你看你看,多怪的东西呀!
  厅屋婆婆摇摇头说:婆婆的眼睛已经不顶用了,看不见了……
  你看不见那你笑什么呀?
  我以前看得见,……以前我也冲着它们吹气。
  ……你想起以前了?
  厅屋婆婆没有回答我,一脸虚幻的笑。她脸上折皱太多,看着有些怪诞,我心里就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光柱投在地面时只有一个小小的圆,但移上墙后,就把光影拉得老长。我以为拉这么长,何时才是个尽头呀?但光柱上了墙梁后就移动得特快,说消失就消失了。
  母亲终于从外面回来了,我听了母亲在村头喊我的名字,就站起来朝外面走。我可以庇护在母亲身边了,父亲要骂就由他骂去,反正打是打不着了。我拉开厅屋婆婆的门栓时,门轴吱嘎嘎响起来,声音又亮又纯粹,我一愣神,回过头,看着屋角里的婆婆只剩一樽依稀的影子了,她刚才还刀刻般清晰的脸容,这时已模糊在重重暗影之中。我脔心一颤,飞腿奔了出去……
  厅屋婆婆死后,我才听母亲说起,她在嫁进这个村后的第三天,丈夫就被抓壮丁走了。小腿的厅屋婆婆就这样在那间需要开天窗的屋子里,度过了她纯粹的一生。
  ……后来,浮尘穿过光柱的样子就常在我梦中出现:小小尘埃从光圈这边出现了,静静地渡过去,没几秒钟就消失在光圈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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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窑里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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