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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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园-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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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颈窝里“抓”出来的。可真要说起来,他不抓也不行,比如,一天一报的“除四害”进度表就有这样的项目:出动消灭蚊子、苍蝇、老鼠、麻雀的男女人数,被消灭的蚊子、苍蝇、老鼠、麻雀的只数等等。那位办公室干部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抓着后颈窝,眼睛望着天花板,数字就一个个报了上去,同时,他让彭石贤把数字记录下来作为下次汇报翻倍的依据。抓先进典型就更是瞎造。有一天,一个干部带来一则“笑闻”,说某老太婆的一只老鸡婆从院子里跑出去,老太婆深恐鸡婆跑到田里吃谷,一下子慌了神,顺手抓起一把扫帚去追,不料反把鸡追赶到秧田中间去了,老太婆更急,双脚一滑陷到了田坎下,那田是烂泥田,越挣扎越陷的深,怎么也爬不上来,弄得满身满脸是泥,不知她是没有了力气呢,还是怕人说她放鸡吃谷,竟不敢呼叫。中午,她儿子与媳妇收工回家,不见了老太太,便到处呼喊寻找,左右邻居也帮着找,老太婆举着扫帚就在离他们仅十几米远的田里立着,可这些人只当她是谁扎的一个用来吓唬麻雀的稻草人,竟没有被发现。这个夸张了的故事引得在场的人好一阵发笑。这时,恰好上面来电话催报除四害的典型事例,办公室干部灵机一动,便把这故事改头换面报了上去。说成是有个七十八岁的老太太为了响应号召,扛着扫帚到田野里驱赶麻雀,麻雀飞到东她赶到东,麻雀飞到西她又赶到西,让麻雀没个落脚的地方,赶了一个上午,麻雀没了一点力气,有几只麻雀竟栽倒在老太婆的衣兜里。这本该是个由笑话变化而来的无人能信的谎话,可那办公室干部却说得一本正经。活灵活现,更荒谬的是,第二天上面发下来的通报上登出了这件事,而且那老太婆有名又有姓,栽死的麻雀也变成了几十只。随后,在这个典型的带动下,扛扫帚下田赶麻雀的老太太,爬到屋顶上敲盆敲桶惊吓麻雀的大人小孩等事例就层出不穷,真是“全*动”了。

  有必要在这里插说几句,没有亲历过那段历史的读者会以为这是在恶意地诋毁当年的大跃进。可是,这与砍尽山林,拆下民房,挨家挨户砸锅砸盆的大炼钢铁,与亩产千斤万斤、公共食堂却无米下锅,让无数男人患了水肿,无数女人停了月经的大办农业比较起来,这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今天谁有兴趣去翻一翻那个年代的报纸,除了瞠目结舌恐怕难有别的评说。

  此时,彭石贤这位镇政府办公室的临时义务工接触到的不过是这场大跃进的前锋云系,让他不满的也只有这位办公室主任,彭石贤用“嘴巴两张皮,吹牛吹破天”来形容他,在几个人相互的讥诮笑骂之间,彭石贤记起一则寓言:有个人时常吹嘘他狩猎的本领如何如何了不得,说他有次打到了一只大野猪,那野猪多大不知道,只知道它张开口时上嘴唇顶着天,下嘴唇靠着地,旁人问他,这么大的野猪,身子搁往哪里?他哑了口,过了一阵,才有人给他圆了这一说:那野猪没有身子,光有一张寡嘴!彭石贤便把“寡嘴”这绰号送了办公室主任,这位主任马上回击说:“好呀,你说怪话,到时我把你拉到台子上,叫你屁股两张皮,板子打成泥,就留你一张寡嘴皮!”主任的话虽是这么说,但当时那口吻也还是在说笑。

  吴国芬从县城回来,她给彭石贤带来了一个消息,郭洪斌被开除出了教师队伍。有关这件事的具体细节,彭石贤是从国芬姐与母亲多次零碎的闲谈中得到的,她们并未把这回事看得如何要紧,只当是一般的趣闻逸事:

  彭石贤离开学校的第二天,县中学召开了一次全校师生参加的批斗大会。把一个叫猴头的学生推上了台子,这是因为郭洪斌搜到了这学生的一本反动日记。主持大会的人就是与郭洪斌相好的那个女学生,据说那女学生很凶,还能动手打人。猴头自然少不了吃亏,但他对搞反革命的事死不认账,读了些书的人没乡下人老实,不能认的事就是不认,他硬不认,学校拿他也没办法,学校到县委大院汇过几次报,想把人关到牢房里去,当时,张炳卿没有直接管这事,但他还是出来说了一番话,认为既然对那个反革命组织的事一时没有查实,由政府过早出面抓人欠妥当,于是,这事就拖了下来。当学生的遇上了郭洪斌这种老师也真是倒霉,可恶人自会遇上恶对头,猴头的姐夫在学校里当工友。他早就盯着姓郭的与那个女学生的事,一天中午,那个女学生去了姓郭的那里,他算准了要出事,便从楼上那位数学老师的房里,沿着绳索翻窗跳到姓郭的房子里,还真让他遇上了,他说,他当时闭着眼睛从那两个男女的脚跟头抓起几件衣裤就开门冲了出来,外面有两个老师正等在那里作证。这一次那姓郭的没法抵赖,捉奸要双,这还不算赤条条的一双?这叫做陷猛虎要施毒计,抓恶贼得下狠心。只可怜那个女学生,往后她还拿什么脸面见人?

  郭洪斌被开除了,彭石贤拍手称快,连声叫好,不是这坏胚种子,自己怎么会闹到退学的地步呢?什么前途、理想、爱情让他全毁了,现在可好,真是恶有恶报!

  “这下猴头该没事了吧?”彭石贤一直关心这件事,急着问。

  “猴头的事还没完,”吴国芬知道彭石贤心里在怎么想,“这种事情便是揪住了郭洪斌也没用。猴头不是有个日记本?人家不会轻易放手的──那不干你的事──这次在县里,龚镇长还跟你炳哥说了,要安排你去当教师,你就老老实实去当好了。”

  “猴头绝对不是反革命,”彭石贤不平,“那日记我看过。。。 ”

  “你看过什么,没事找事!”吴国芬怨怪地瞥了石贤一眼,知道她这弟弟是个碰歪了鼻子不拐弯的人,“你怎么越变越蠢了?”

  过了两天,彭石贤又找芬姐问话:“陈灿英后来怎样了?”

  “谁是陈灿英?你是说被姓郭的害了的那个女孩?听说她跑回家去了,你与她斗嘴干过仗吧,还操这份心干什么!”

  “你不是说她往后没脸面见人了么?”彭石贤还真有些同情陈灿英,现在他们都退了学,而陈灿英可能更加难做人。

  “到这地步也没办法,她只能埋怨自己了!”吴国芬叹息说。

  但这究竟该怨怪谁,是谁的罪过呢?往后的许多年,彭石贤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几十年后还打听过陈灿英的情况。其实,关于陈灿英的命运也不必过多担心。她并没有那么可怜,她也不怨恨自己。在这里可以简单交待几句,因为在后面的文章中不会再提到她了:事发的当天,陈灿英只哭,不肯回答办案人员的问话。事情明摆着,问话也是多余,办案人员没有为难她,开晚餐时,她没有去吃饭,并乘机逃跑了,学校领导担心出人命,连夜赶到陈灿英家,那位当社长的父亲毫不客气,凭仗他独霸一方的气势,反过来逼校长交出他女儿来,交不出他女儿就得交出姓郭的来,声称先给政府除了这个祸害,直到校长检讨了自己的责任,并反复说明他的来意只为寻求一个妥当的善后方案,并答应把陈灿英转到另一所中学去参加毕业考试。这时,那位社长父亲才暗示女儿已经回到了家里,当他背地里去跟女儿说转学的事时,陈灿英明白转学已毫无意义,决心退学,作父亲的无意勉强女儿,便回转身去逐客,校长先生见无人命案纠葛,也就放心地退出了门。

  陈灿英当然不会有赖到郭洪斌家里去的想法了。后来一位乡干部情愿要了她。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在当地数一数二,虽然她的文化并没有派上用场,但持家立业,生儿育女陈灿英一点不比别的女人差。

  只有一件怪事,几十年过去,彭石贤去县城,偶尔在路上遇着一个腰肥体壮的农村妇女,因为是赶路,她半开半敛着衣襟,边走边扇风,还不时用衣角抹一把汗,刚错身过去,彭石贤马上认出这是陈灿英,便转身招呼,陈灿英掉过头来,也认出了彭石贤,彭石贤见她背着一块大奖牌,挎袋里塞着奖品,猜想她一定是参加了县里妇女先代会,便说:“灿英,你好。。。散会回家吗?我是彭石贤,快三十年不见了,还记得起来么?”

  这位先进妇女瞪圆了眼睛,顿时升一股怒火来,当年的陈灿英,正是这种眼神,但她头一甩就走了,彭石贤还在愣神,陈灿英又回转身来,丢下一句话:“彭石贤!我一生最恨的是曾明武与你,怎么会不记得你。。。 你们这该坐牢坐死的!”

  彭石贤无论如何理解不了,为什么陈灿英最恨的不是郭洪斌,而是曾明武与自己,如果说自己与陈灿英有过争斗,曾明武却从来没有伤害过陈灿英,倒是陈灿英把曾明武害得够苦,为什么还要骂他呢?而且,这时的曾明武已经在*后期被当作“坏头头”处死了!这个先进妇女究竟是按一种什么样的思维逻辑生活,恐怕永远不得而知。

  当时,彭石贤也向吴国芬问起了曾明武的情况,吴国芬干脆地说:“你问他作什么?我不知道。”吴国芬是了解曾明武一些情况的,彭石贤闹退学时,就警告过他别与那个当过兵的团支书牵连,她这么说话只是让石贤少招惹是非,可彭石贤还是忍不住要问:“李超兰你是认识的,她上台揭发姓郭的没有?”吴国芬依然回答说:“我认识李超兰,可没闲心去打听呀!我想她也没什么事要去揭发姓郭的,只听你炳哥说,李超兰已经考上大学,大概不会再回小镇来了!”

  李超兰不会再来小镇,彭石贤明白这一点,在他决定退学的时候就放弃了与她好下去的奢望,回家后,他与李超兰早就断绝了音信往来。

  彭石贤的周围几乎没有了说话投机的人,他应该,也只能去争取一个参加工作的机会,不管是什么工作都行。。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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