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贪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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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贪指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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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动的是真情。他说,请组织上查吧,查出什么我都认帐,这还不行吗?
  老王把脸青着,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我可以跟你透一句,从你老婆那儿查出来的现金就几十万,你老婆会生钞票?
  他抽搐一下,叫道,我跟她分居五年多了,我早就交代过的!
  你想说明什么?那些钞票跟你无关?人家有毛病?给不相干的人送钱玩?
  查吧,你们查出来跟我有关系我都认帐,行了吧?
  老王就把一口气分好几次吐出来。
  第四章
  他也不是一点反省没有。反省最多的是和许馥兰的关系。
  他和许馥兰的头一个10年是节俭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抠门。那时工资少得可怜,就那么干巴巴的几张,数都不值得数,捏捏就清楚了。如果以分为单位数起来也许还有点意思。所以那时他接了工资袋是看也不看的,回家就打开五斗柜的第一格扔进去。
  当时兴五斗柜,他和许馥兰去买家具时,许馥兰一眼就相中了这种在第一格里隐藏着一个暗屉的式样,说,这个可以装工资。这以后工资袋他看也不看就扔进去了。他不吸烟不喝酒,身上带着钱也没用。
  虽然是个小人物,也用不着巴结谁去请客。偶然别人起哄,跟着干笑几声也就敷衍过去。倒也不是小气,是他根本就没长这根筋。或者说他这根筋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他和许馥兰结婚的时候,工会老大姐说:建国啊,事情成了你该有个表示,一来呢是向大家宣布的意思,二来呢大家伙都对你挺关心,都在凑份子给你道喜呢,你也应该有个表示。肖建国趴地下就给老大姐磕一个响头。老大姐脸红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请大家吃一顿饭。他拍拍膝盖说好好,那就吃饺子,我特会包饺子。老大姐也认为不错,本来就是组织上关心的意思,也就是热闹热闹的意思,太铺张反而把那点意思搞得没意思了。
  他是个孤儿,老大姐是坚决要把党的阳光雨露向他重点抛洒的。
  那天全机关的人都来了,二十多个。一人凑20块钱在当时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老大姐把她认为必须的生活用品从暧瓶到痰盂都置办齐了以后,还剩下不少钱,就当场包了一个大红包。这些日用品花花绿绿堆了半堵墙那么高,预示着他以后的生活蒸蒸日上大红大紫。然后大家围着一块空床板热烈鼓掌,一屋子喜气洋洋。然后就吃饺子,热气腾腾的几大脸盆。吃着,大家就觉得饺子有点怪,看上去是肉馅,细细的嫩嫩的粉红粉红的,还有碧绿的葱花,可就是吃不出肉味来。女的不好意思开口,男的就憋不住,说建国啊你这饺子真够水平,什么馅的?
  他知道他们中计了,心里头过电一样麻麻地舒坦。不过他不笑,相反还是一脸的惶恐和认真。说你们猜不出来吧?这是20斤鲜藕擦成的碎末,用五斤饺肉拌成馅儿。从前我们连一百多号人也就吃五斤肉呢。大伙哦地叫了一声。
  他喜欢琢磨人,把人琢磨了还不能叫人看出来。
  他从小讨饭,叫人作贱惯了,踢一脚骂几句是家常便饭,踢过了骂过了还得陪人家笑脸。但乞讨不等于没有自己的想头,他的想头就是让人家尝尝被作贱是个什么滋味。这是从小练就的本领,能随时随地给自己找到平衡。让踢他的人烂脚,让骂他的人舌头生疮。这也是一种精神生活,是他这样的人独有的精神享受。那感觉就跟电麻过一样,酥酥地,从心里往四肢散出去。
  他还介绍说,部队里一百多人喝的汤只能用两只鸡蛋,一担水里隐藏着两只鸡蛋怎么吃?那蛋花花简直比阶级敌人还狡猾,怎么才能捞出来?这里面有个口诀:(汤勺)轻轻沉到底,慢慢往上提,心里不要慌,一慌尽是汤!他说完大笑,笑得两头勾到一头去。
  大伙也都跟着笑,可渐渐地那笑就硬在了脸上。
  然而并没有谁敢责怪他。他留心过,谁都没有交流过这件事。他是个孤儿,他在人情世故上差一点是很正常的。在这方面挑剔他反倒显出自己的不地道来,就好像秃子麻子对别人的长相特别在意一样。
  那时他就相信,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在许多方面都不一样。这和日后的成功有没有必然联系呢?还说不清。那时,人们对他更多的是关心,担心这个有一点孤僻的小伙子日后与花枝招展的许馥兰不好相处。他们帮他出过好多讨好女人的主意。比方晚上要洗脚,早上要叠被,出门要打招呼,娘家来客要陪着说话,等等等等。然而人们又错了。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对他总是估计不足,把他当成弱智儿童,或者是需要重点同情的人。
  许馥兰是本地人,父亲是商业系统著名的铁算盘,所以许馥兰插队回城后很自然地就在百货大楼里做了售货员。许馥兰长得很漂亮,有点像电影里的林妹妹,故而对爱情的想象就丰富一些,也就因此有了高不成低不就的种种烦恼和一来二去的马路新闻。新闻多得老头脸上挂不住了,便把女儿全权托付给了工会。说起来也是个缘分,是上苍对苦心追求者的褒奖。工会安排他们第一次见面,许馥兰只看了肖建国一眼,就问你想什么时候办。这当然也可能理解成心灰意冷的意思,挑多了眼花了也就懒得再挑了。
  今天的万般风华千种风情是她当时的想象力不可能到达的。
  那时的许馥兰是沉下心来过日子。而过日子就需要肖建国这样的没有父母没有嗜好懂得节俭的好丈夫。在这方面她是一百个满意,连婚礼吃饺子这样的事件都没有留下阴影。那天她这方面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谁也不相信她会闪电般地结婚,闪电般地生孩子。她觉着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骗人的梦,梦醒了,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正像一首歌里唱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平淡确实是对抗激情的最好办法。丈夫兜里不留一分钱,说明他在外面没有花头,说明他感情专一,说明他把家看得重要,说明他爱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他是个孤儿,他没有别人需要关怀,他不善交际,他的全部需要已经在饭桌上在床铺上得到了满足,所以他不需要钱。
  和当孤儿的日子相比,他已经活在天上了。
  他们的儿子在平平淡淡中长到了三岁。三岁的儿子别的方面都还好,就是身子弱了些。儿子的病历比两口子一辈子的病历加起来还要厚,经常弄得两个人半夜里在各家医院间疲于奔命。一个老专家拿拇指把儿子的头皮一按,头就瘪下去一块,说,看到没有?这是个乒乓头!吓得许馥兰脸都灰了,抱上儿子就逃。他们很早就当上计划生育模范这也是个原因。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并没有超出平淡日子的范畴。
  儿子需要吃进去大把的药,和各种名堂的补品。
  时间长了,五斗柜里的内容就接不上了,后来连许馥兰从娘家带来的和做姑娘时别人留下的首饰也都吃光了。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两口子为儿子真正搞到了心力交瘁,有时连夫妻功课做到一半忽然就做不下去。
  有一次在医院走廊里,两个人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肖建国醒来看见许馥兰一脸都是泪,一惊。许馥兰却笑道,好梦还没完呢。肖建国问是什么梦,许馥兰摇头不答,只把脑袋偎在他怀里。他注意到许馥兰两颊灿烂,周身绵软,比婚前还要动人。那一刻,他搂着许馥兰温软的身体,看着许馥兰微闭的两眼,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感动。好像是胸中腾起一团火,一直热到了四肢,又从脑门上升华出去。
  有这样漂亮的老婆,为这样可怜的儿子,难道不该做一点什么吗?这样漂亮的老婆和可怜的儿子难道不该生活得更舒心一点吗?
  那是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作出了愚蠢的决定。
  刚好那时当上了百货公司的财务科长兼主办会计,做这样的事简直是上苍的安排。他明白只要把库存多报一点现金少写一点就出来了。而且他明白这样的手脚谁都看不出来,甚至检查也永远查不出来。那时很多货物都在压仓库,卖不出去也是报废。
  他不过是用它办些实在的事。
  其实所谓第一次,也就是买一台洗衣机。他看见许馥兰的手指肚变粗糙了,从前手背上那些让他心跳的小窝窝不见了,他一下子就陷入了怅惘。他想,这都是洗衣服洗的。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的他立即想到了洗衣机,双缸的,水仙牌的。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他只是把那只可怜的手捏了又捏搓了又搓,让从前的美人许馥兰哼哼唧唧又回到了从前。
  买完洗衣机还剩下几十元钱。他想也没想就把钱扔进五斗柜第一格里。可是回到办公室就觉得不对劲,坐着不对劲站着也不对劲。要是许馥兰问起来怎么办?钱是不能下崽的,怎么猛然多出来几十元?当时他就想到,多一分都不该拿。那时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党是我的妈,厂是我的家,没有了就回家拿。他觉着:拿多了也不是好儿子。
  回想起来,他是为许馥兰干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是第一次也叫许馥兰发现了。在女人看来,五斗柜里突然多了几十元,又突然不翼而飞不是件小事。这个道理他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当时只是大吵大闹,骂得他狗血喷头。
  而他又不能实话实说,就是一泡屎他也只能吞进嘴里烂在肚里。他认了。他把那几十元又给拿回来,承认自己是打了埋伏。
  这方面是有过教训的。从前他在部队时就帮司务长这么干过。那时司务长喜欢他,做事从来不瞒他。他是个孤儿,人又老实,从来不多嘴的,到哪人都心疼,司务长就提名让他当给养员。司务长最大的心思就是讨老婆,经常跟他说些关于讨老婆的烦恼。其实烦恼也就是没钱,而那女的娘家心又特别黑。那时部队也有公布“伙食尾子”这一说,只不过是在毛主席语录里有,实际上哪个连队也没有公布过。钱是弄不到的,他就建议司务长拿粮票,全国粮票。部队里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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