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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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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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城约五里之近,天色大明。只见钱四二跑上前向汪革说道:“要拿一个县
尉,何须惊天动地!只消数人突然而入,缚了他来就是。”汪革道:“此言有理。”
就教钱四二押着大队屯住,单领董三、董四、刘青和二十余人前行。望见城濠边
一群小儿连臂而歌,歌曰:“二六佳人姓汪,偷个船儿过江。过江能几日?一杯
热酒难当。”歌之不已。汪革策马近前叱之,忽然不见,心下甚疑。到县前时,
已是早衙时分,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动静。汪革却待下马,只见一个直宿的老门
子,从县里面唱着哩嗹花儿的走出,被刘青一把拿住,问道:“何县尉在那里?”
老门子答道:“昨日往东村勾摄公事未回。”汪革就教他引路。径出东门,约行
二十馀里,来到一所大庙,唤做福应侯庙,乃是一邑之香火。本邑奉事甚谨,最
有灵应。老门子指道:“每常官府下乡,只在这庙里歇宿,可以问之。”汪革下
马入庙。庙祝见人马雄壮,刀仗鲜明,正不知甚人,唬得尿流屁滚,跪地迎接。
汪革问他县尉消息,庙祝道:“昨晚果然在庙安歇,今日五更起马,不知去向。”
汪革方信老门子是实话,将他放了。就在庙里打了中火,遣人四下踪迹县尉,并
无的信。看看捱至申牌时分,汪革心中十分焦燥,教取火来,把这福应侯庙烧做
白地,引众仍回旧路。刘青道:“县尉虽然不在,却有妻小在官廨中。若取之为
质,何愁县尉不来?”汪革点头道:“是。”行至东门,尚未昏黑,只见城门已
闭。却是王观察王立不曾真死,负痛逃命入城,将事情一一禀知巡检。那巡检唬
得面如土色,一面分付闭了城门,防他罗唣;一面申报郡中,说汪革杀人造反,
早早发兵剿捕。
再说汪革见城门闭了,便欲放火攻门。忽然一阵怪风,从城头上旋将下来。
那风好不利害!吹得人毛骨俱悚,惊得那匹番婆子也直立嘶鸣,倒退几步。汪革
在马上大叫一声,直跌下地来。正是: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刘青见汪革坠马,慌忙扶起看时,不言不语,好似中恶模样,不省人事。刘
青只得抱上雕鞍,董三、董四左右防护,刘青控马而行。转到南门,却好汪世雄
引着二三十人,带着火把接应,合为一处。又行二里汪革方才苏醒。叫道:“怪
哉!分明见一神人,身长数丈,头如车轮,白袍金甲,身坐城堵上,脚垂至地,
神兵簇拥,不计其数,旗上明写‘福应侯’三字。那神人舒左脚踢我下马,想是
神道怪我烧毁其庙,所以为祸也。明早引大队到来,白日里攻打,看他如何?”
汪世雄道:“父亲还不知道,钱四二恐防累及,已有异心,不知与众人如何商议
了,他先洋洋而去,以后众人陆续走散,三停中已去了二停。父亲不如回到家中
再作计较。”汪革听罢,懊恨不已。
行至屯兵之地,见龚四八,所言相同。郭择还锁押在彼,汪革一时性起,拔
出佩刀,将郭择劈做两截。引众再回麻地坡来,一路上又跑散了许多人。到庄点
点人数,止存六十余人。汪革叹道:“吾素有忠义之志,忽为奸人所陷,无由自
明。初意欲擒拿县尉,究问根由,报仇雪耻;因借府库之资,招徕豪杰,跌宕江
淮,驱除这些贪官污吏,使威名盖世;然后就朝迁恩抚,为国家出力,建万世之
功业。今吾志不就,命也。”对龚四八等道:“感众兄弟相从不舍,吾何忍负累!
今罪犯必死,此身已不足惜。众兄弟何不将我绑去送官,自脱其祸?”龚四八等
齐声道:“哥哥说那里话!我等平日受你看顾大恩,今日患难之际,生死相依,
岂有更变!哥哥休将钱四二一例看待。”汪革道:“虽然如此,这麻地坡是个死
路,若官兵一到,没有退步。大抵朝迁之事,虎头蛇尾,且暂为逃难之计。倘或
天天可怜,不绝尽汪门宗祀,此地还是我子孙故业。不然,我汪革魂魄,亦不复
到此矣!”言讫,扑簌簌两行泪下。汪世雄放声大哭,龚四八等皆泣下,不能仰
视。汪革道:“天明恐有军马来到,事不宜迟矣。天荒湖有渔户可依,权且躲避。”
乃尽出金珠,将一半付与董三、董四,教他变姓易名,往临安行都为贾,布散流
言,说何县尉迫胁汪革,实无反情,只当公道不平,逢人分析。那一半付与龚四
八,教他领了三岁的孙子,潜往吴郡藏匿。“官府只虑我北去通虏,决不疑在近
地。事平之后,径到严州遂安县,寻我哥哥汪师中,必然收留。”乃将三匹名马
分赠三人。龚四八道:“此马毛色非凡,恐被人识破,不可乘也。”汪革道:
“若遗与他人,有损无益。”提起大刀,一刀一匹,三刀尽皆杀死。庄前庄后,
放起一把无情火,必必剥剥,烧得烈焰腾天。汪革与龚、董三人,就火光中洒泪
分别。世雄妻张氏,见三岁的孩儿去了,大哭一场,自投于火而死。若汪革早听
其言,岂有今日?正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智妇人,赛过男子。汪革伤感
不已,然无可奈何了。天色将明,分付庄客:“不愿跟随的,听其自便。”引了
妻儿老少,和刘青等心腹三十余人,径投望江县天荒湖来。取五只渔船,分载人
口,摇向芦苇深处藏躲。
话分两头。却说安庆李太守见了宿松县申文,大惊!忙备文书各上司处申报;
一面行文各县,招集民兵剿贼。江淮宣抚司刘光祖将事情装点大了,奏闻朝迁。
旨意倒下枢密院:“着本处统帅约会各郡军马,合力剿捕,毋致蔓延。”刘光祖
各郡调兵,到者约有四五千之数。已知汪革烧毁房舍,逃入天荒湖内。又调各处
船兵,水陆并进。又支会平江一路,用兵邀截,以防走逸。那领兵官无非是都监、
提辖、县尉、巡检之类,素闻汪革骁勇,党与甚众,人有畏怯之心。陆军只屯住
在望江城外,水军只屯在里湖港口,抢掳民财,消磨粮饷,那个敢下湖捕贼?
住了二十余日,湖中并无动静。有几个大胆的乘个小撶船,哨探出去,望
见芦苇中烟火不绝,远远的鼓声敲响,不敢近视,依旧撶转。又过几日,烟火
也没了,鼓声也不闻了。水哨禀知军官,移船出港,筛锣擂鼓,摇旗呐喊而前,
扬入湖中。连打鱼的小船都四散躲过,并不见一只。向芦苇烟起处搜看时,鬼脚
迹也没一个了。但见几只破船上堆却木屑和草根,煨得船板焦黑。浅渚上有两三
面大鼓,鼓上缚着羊,连羊也饿得半死了。原来鼓声是羊蹄所击,烟火乃木屑。
汪革从湖入江,已顺流东去,正不知几时了。军官惧罪,只得将船追去。
行出江口,只见五个渔船,一字儿泊在江边,船上立着个汉子。有人认得这
船是天荒湖内的渔船,拢船去拿那汉子查问时,那汉子噙着眼泪,告诉道:“小
人姓樊,名速,川中人氏。因到此做些小商贩,买卖已毕,与一个乡亲同坐一只
大船,三日前来此江口,撞着这五个渔船。船上许多好汉,自称汪十二爷,要借
我大船安顿人口,将这五个小渔船相换。我不肯时,腰间拔出雪样的刀来便要杀
害,只得让与他去了。你看这个小船,怎过得川江?累我重复觅船,好不苦也!”
船上两个军官商量道:“眼见得换船的汪十二爷,便是汪革了。他人众已散,只
有两只大船,容易算计了,且放心赶去。”行至采石矶边,见江面上摆列战舰无
数,却是太平郡差出军官,领水军把截采石,盘诘行船,恐防反贼汪革走逸。打
听的实,两处军官相会。安庆军官说起汪革在湖中逃走入江,劫上两只大客船,
装载家小之事。“料他必从此过,小将跟寻下来,如何不见?”采石军官听说,
大惊顿足道:“我被这奸贼瞒过了也!前两日辰牌时分,果有两只大客船,船中
满载家小,其人冠带来谒,自称姓王,名中一,为蜀中参军,任满赴行都升补。
想来‘汪’字半边是‘王’字,‘革’字下截是‘中一’二字,此人正是汪革。
今已过去,不知何往矣!”两处军官度道:“失了汪革正贼,料瞒不过。”只得
从实申报上司。上司见汪革踪迹神出鬼没,愈加疑虑,请枢密院悬下赏格,画影
图形,各处张挂:“有能擒捕汪革者,给赏一万贯,官升三级;获其嫡亲家属一
口者,赏三千贯,官升一级。”
却说汪革乘着两只客船,径下太湖。过了数日,闻知官府挨捕紧急,料是藏
躲不了,将客船凿沉湖底,将家小寄顿一个打鱼人家,多将金帛相赠,约定一年
后来取。却教刘青跟随儿子汪世雄,间道往无为州漕司出首,说:“父亲原无反
情,特为县尉何能陷害,见今逃难行都,乞押去追寻,免致兴兵调饷。此乃保全
家门之计,不可迟滞。”世雄被父亲所逼,只得去了。漕司看了汪世雄首词,问
了备细,差官锁押到临安府,挨获汪革;一面禀知枢密等院衙门去讫。
却说汪革发脱家小,单单剩得一身,改换衣装,径望临安而走。在城外住了
数日,不见儿子世雄消息,想起城北厢官白正,系向年相识,乃夜入北关,叩门
求见。白正见是汪革,大惊,便欲走避。汪革扯住说道:“兄长勿疑,某此来束
手投罪,非相累也。”白正方才心稳,开言问道:“官府捕足下甚急,何为来此?”
汪革将冤情告诉了一遍:“如今愿借兄长之力,得诣阙自明,死亦无恨。”白正
留汪革住了一宿,次早报知枢密府,遂下于大理院狱中。狱官拷问他家属何在,
及同党之人姓名。汪革道:“妻小都死于火中,只有一子名世雄,一向在外做客,
并不知情。庄丁俱是村民,各各逃命去讫,亦不记姓名。”狱官严刑拷讯,终不
肯说。
却说白正不愿领赏,记功升官,心下十分可怜汪革,一应狱中事体,替他周
旋。临安府闻说反贼汪革投到,把做异事传播。董三、董四知道了,也来暗地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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