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喻世明言-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间絮絮叨叨,你问我答,凡街坊秽亵之谈,无所不至。这婆子或时装醉诈风起来,
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去勾动那妇人的春心。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
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也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
光阴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儿的生日。婆子清早备下两盒礼,
与他做生。三巧儿称谢了,留他吃面,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些穷忙,晚上来陪
大娘,看牛郎织女做亲。”说罢自去了。下得阶头不几步,正遇着陈大郎。路上
不好讲话,随到个僻静巷里。陈大郎攒着两眉,埋怨婆子道:“干娘,你好慢心
肠!春去夏来,如今又立过秋了。你今日也说尚早,明日也说尚早,却不知我度
日如年。再延捱几日,他丈夫回来,此事便付东流,却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阴司
去少不得与你索命。”婆子道:“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请,来得恰好。事成
不成,只在今晚,须是依我而行。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全要轻轻悄悄,莫带累
人。”陈大郎点头道:“好计,好计!事成之后,定当厚报。”说罢,欣然而去。
正是:排成窃玉偷香阵,费尽携云握雨心。
却说薛婆约定陈大郎这晚成事。午后细雨微茫,到晚却没有星月,婆子黑暗
里引着陈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却去敲门。晴云点个纸灯儿,开门出来。婆子故
意把衣袖一摸,说道:“失落了一条临清汗巾儿。姐姐,劳你大家寻一寻。”哄
得晴云便把灯向街上照去。这里婆子捉个空,招着陈大郎一溜溜进门来,先引他
在楼梯背后空处伏着。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寻了。”晴云道:“恰好火也
没了,我再去点个来照你。”婆子道:“走熟的路,不消用火。”两个黑暗里关
了门,摸上楼来。三巧儿问道:“你没了什么东西?”婆子袖里扯出个小帕儿来,
道:“就是这个冤家,虽然不值甚钱,是一个北京客人送我的,却不道礼轻人意
重。”三巧儿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记。”婆子笑道:“也差不多。”
当夜两个耍笑饮酒。婆子道:“酒肴尽多,何不把些赏厨下男女?也教他闹轰轰,
像个节夜。”三巧儿真个把四碗菜,两壶酒,分付丫鬟,拿下楼去。那两个婆娘,
一个汉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不题。
再说婆子饮酒中间问道:“官人如何还不回家?”三巧儿道:“便是算来一
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织女,也是一年一会,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
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处没有风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三巧儿叹了
口气,低头不语。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该饮酒作乐,不
该说伤情话儿。”说罢,便斟酒去劝那妇人。约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劝两个丫
鬟,说道:“这是牛郎织女的喜酒,劝你多吃几杯,后日嫁个恩爱的老公,寸步
不离。”两个丫鬟被缠不过,勉强吃了,各不胜酒力,东倒西歪。三巧儿分付关
了楼门,发放他先睡。他两个自在吃酒。
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啰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三巧儿道:
“十七岁。”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三巧
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论起嫁,到是十八岁了。不瞒大娘说,因是
在间壁人家学针指,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
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三巧儿只是笑。
婆子又道:“那话儿到是不晓得滋味的到好,尝过的便丢不下,心坎里时时发痒。
日里还好,夜间好难过哩。”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时阅人多矣,亏你怎生充
得黄花女儿嫁去?”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晓得些影像,生怕出丑,教我一个童
女方,用石榴皮、生矾两味煎汤洗过,那东西就筜紧了,我只做张做势的叫疼,
就遮过了。”三巧儿道:“你做女儿时,夜间也少不得独睡。”婆子道:“还记
得在娘家时节,哥哥出外,我与嫂嫂一头同睡,两下轮番在肚子上学男子汉的行
事。”三巧儿道:“两个女人做对,有甚好处?”婆子走过三巧儿那边,挨肩坐
了,说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撒得火。”三巧儿举
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说道:“我不信,你说谎。”婆子见他欲心已动,有心
去挑拨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岁了,夜间常痴性发作,打熬不过,亏得你
少年老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打熬不过,终不然还去打汉子?”婆子道:
“败花枯柳,如今那个要我了?不瞒大娘说,我也有个自取其乐,救急的法儿。”
三巧儿道:“你说谎,又是甚么法儿?”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与你细讲。”
说罢,只见一个飞蛾在灯上旋转,婆子便把扇来一扑,故意扑灭了灯,叫声:
“阿呀!老身自去点个灯来。”便去开楼门。陈大郎已自走上楼梯,伏在门边多
时了。──都是婆子预先设下的圈套。婆子道:“忘带个取灯儿去了。”又走转
来,便引着陈大郎到自己榻上伏着。婆子下楼去了一回,复上来道:“夜深了,
厨下火种都熄了,怎么处?”三巧儿道:“我点灯睡惯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
婆子道:“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三巧儿正要问他救急的法儿,应道:“甚好。”
婆子道:“大娘,你先上床,我关了门就来。”三巧儿先脱了衣服,床上去了,
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罢。”婆子应道:“就来了。”却在榻上拖陈大郎上来,
赤条条的㧐在三巧儿床上去。三巧儿摸着身子,道:“你老人家许多年纪,身上
恁般光滑!”那人并不回言,钻进被里,就捧着妇人做嘴。妇人还认是婆子,双
手相抱。那人蓦地腾身而上,就干起事来。那妇人一则多了杯酒,醉眼朦胧;二
则被婆子挑拨,春心飘荡,到此不暇致详,凭他轻薄。一个是闺中怀春的少妇,
一个是客邸慕色的才郎;一个打熬许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盼望多时,如必
正初谐陈女。分明久旱逢甘雨,胜过他乡遇故知。陈大郎是走过风月场的人,颠
鸾倒凤,曲尽其趣,弄得妇人魂不附体。云雨毕后,三巧儿方问道:“你是谁?”
陈大郎把楼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苦央薛婆用计,细细说了:“今番得遂平生,
便死瞑目。”婆子走到床间,说道:“不是老身大胆,一来可怜大娘青春独宿,
二来要救陈郎性命;你两个也是宿世姻缘,非干老身之事。”三巧儿道:“事已
如此,万一我丈夫知觉,怎么好?”婆子道:“此事你知我知,只买定了晴云、
暖雪两个丫头,不许他多嘴,再有谁人漏泄?在老身身上,管成你夜夜欢娱,一
些事也没有。只是日后不要忘记了老身。”三巧儿到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两个
又狂荡起来,直到五更鼓绝,天色将明,两个兀自不舍。婆子催促陈大郎起身,
送他出门去了。
自此无夜不会,或是婆子同来,或是汉子自来。两个丫鬟被婆子把甜话儿偎
他,又把利害话儿吓他;又教主母赏他几件衣服;汉子到时,不时把些碎银子赏
他们买果儿吃,骗得欢欢喜喜,已自做了一路。夜来明去,一出一入,都是两个
丫鬟迎送,全无阻隔。真个是你贪我爱,如胶似漆,胜如夫妇一般。陈大郎有心
要结识这妇人,不时的制办好衣服、好首饰送他,又替他还了欠下婆子的一半价
钱,又将一百两银子谢了婆子。往来半年有余,这汉子约有千金之费。三巧儿也
有三十多两银子东西,送那婆子。婆子只为图这些不义之财,所以肯做牵头。这
都不在话下。
古人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陈大郎思
想蹉跎了多时生意,要得还乡。夜来与妇人说知,两下恩深义重,各不相舍。妇
人到情愿收拾了些细软,跟随汉子逃走,去做长久夫妻。陈大郎道:“使不得。
我们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里。就是主人家吕公,见我每夜进城,难道没有些疑
惑?况客船上人多,瞒得那个?两个丫鬟又带去不得。你丈夫回来,跟究出情由,
怎肯干休?娘子权且耐心,到明年此时,我到此觅个僻静下处,悄悄通个言儿与
你,那时两口儿同走,神鬼不觉,却不安稳?”妇人道:“万一你明年不来,如
何?”陈大郎就设起誓来。妇人道:“既然你有真心,奴家也决不相负。你若到
了家乡,倘有便人,托他梢个书信到薛婆处,也教奴家放意。”陈大郎道:“我
自用心,不消分付。”
又过了几日,陈大郎雇下船只,装载粮食完备,又来与妇人作别。这一夜倍
加眷恋。两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到五更起身,
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
是蒋门祖传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奴家把
与你做个记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
堆。妇人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叫丫鬟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再三珍重而
别。诗曰:
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欢。堪恨妇人多水性,招来野鸟胜文鸾。
话分两头。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也放
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一路遇了顺风,不两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那枫桥
是柴米牙行聚处,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下。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
席上遇个襄阳客人,生得风流标致。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贩
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搭伴起身。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苏州发卖。
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