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恩怨江湖-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银子:“我有事进城,身上只有银子,没有铜钱,你记一记帐,我等下来还。”

老板不肯。乡下人倒也爽气,拿一块银圆押在那里,回头取赎。哪知事华再来,点心店已经不肯认帐了。

一枚银圆倒还是小事;这口气咽不下。绍兴的刀笔,天下闻名,他有个姓赵的亲戚就是讼师;正好求救。赵讼师想了半天说:“你家跟那家点心店,都归会稽县管辖;会稽县这位县太爷,有名大而化之的滥好人,这种小事未必肯细心去管,说不定各责二十板,那就大倒其楣了。听说新任山阴县,人很精明;新官上任,当然要好好办点事。如果你皮肉愿意受苦,官司可以打赢。”

赵讼师说了计策,乡下人情愿皮肉受苦。第二天进城,等在山阴县衙门。山阴、会稽都是附郭之县,一在府城之西,一在府城之东,这天正好地大老爷出城勘荒,等他回衙门时,乡下人直冲“导子”,当然被“红黑帽”的差役抓了起来。

“小人是会稽县人;大老爷是——山阴县,就算小人犯法,要送会稽县。”

这是有意挺撞,池大老爷大怒:“天下官管天下事;犯在我手里,就不能饶你。来,打二十板!”

二十板打过,乡下人从身上摸出一张状子送了上去。

看过状子,池大老爷说道:“你这件事该会稽县管辖,我管不到。”

“大老爷!”乡下人说:“天下官管天下事;不是大老爷说过的吗?”

就这一句话,池大老爷恍然大悟,也非常得意;他的心思快,马上就想到,所争的不过一个银圆,而情愿挨几十下板子到山阴县来打官司,如非冤气难伸,确信他会秉公审理,决不肯出此下策。

“好!”池大老爷说。“我准你的状子。”

进了衙门,请刑名师爷来商量;师爷是前任所聘,因为池大老爷出手漂亮,语言有趣,都乐为所用,得悉案情,都认为所告不假。刑房书办亦是如此看法。

刑名案子;生杀予夺之权,尽操诸手;县官可以得“灭门县令”的恶称,但也可获“青夭”的美名,其间的关键,就在判断案情,分别曲直。既然大家都认为告状的乡下人受了屈,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池大老爷坐堂传点心店的老板来问,被告当然不承认:“一碗汤圆才多少钱,他肯拿一块银洋押在小人这里吗?大老爷倒想想,有这种道理没有?”

“现在不是讲道理,是讲有这回事没有?”

“没有。”点心店老板断然决然答说。

“这案子问不清楚了。退堂!”

退堂之前,应该宣示被告与原告如何处理?照此情形应是原告饬回,被告还押;而笼统以一句“退堂”了结,不合规制。好在属下的书办、差役都知道这位署理的大老爷,不是等闲之辈,不敢欺他,所以照例办理,将点心店老板先扣留在班房里再说。

池大老爷打官腔是外行,办案却不是外行,传一个差役到内堂,亲自嘱咐,到点心店找老板娘说话。

这个差役到点心店找到老板娘,开口就说:“你们老板都招供了。那块银圆快拿出来!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事,快拿出来,县大老爷好结案。”

“我本劝他为人不能没有良心,到底闹出来了。”

老板娘将乡下人押在那里的一枚银圆,原物照缴。一到池大老爷手里,立刻传宣升堂。

“你,”他对乡下人说,“你的银洋钱大概掉在旁的地方了;他不肯承认,我亦不便动刑拷问;只有一个法子,我赔你!”

“我不要。”

“这你就不对了!”池大老爷发怒,“你告状无非为了一块银洋,我给你,你又不要;到底是什么意思?”一面说,一面掷下来两块银洋,铿然有声,“你捡一块!”

两块银洋中,有一块特别显眼,上面贴着一个红纸剪成的“喜”字。

“咦!”乡下人诧异,“这块银洋,是小人的。”

“是你的?”池大老爷问道:“有什么凭证?”

“这是小人女婿家送来的聘金,上面有红纸双喜。”乡下人说,“大老爷如果不信,小人身上还有,可以拿来比一比。”

说着乡下人又取出一块银洋,呈堂验认,上面的双喜字一式无二。

“你怎么说?”池大老爷问汤圆店老板。

汤圆店老板已经脸色大变,除了连连磕头求饶外,别无话说。

“好了,”池大老爷对乡下人说,“你的钱你拿了回去。”

“是。”乡下人磕个头,“大老爷明见万里,真正青天。不过— ”

乡下人迟疑着想说不敢说,池大老爷当然要追问:“你还有话说?”

“是。”乡下人说,“小人为了要告到大老爷这里,有意冲犯导子— ”

语气未完,但池大老爷已明白了,“你是觉得受了委屈不是?”

“小人不敢说委屈。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对。”

乡下人的意思是,汤圆店老板应该受罚;至少也该像他那样,挨二十板子。如今看堂上没有下文,这口气出得不够,所以不能不申诉。

池大老爷也有池大老爷的想法,“我晓得我没有罚他,你觉得委屈。不过,”他说,“你看在我的面上。”

“不敢。大老爷说这话,实在折煞小人。只是,”乡下人磕个头说,“小人斗胆,要请问大老爷,为什么大老爷要担待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的妻子,很明事理;你的钱是他妻子交出来的,还劝过他不可这样子。这是贤慧女人,所以我不能罚他。”

还似乎不成理由,但乡下人不敢再追问,只答一声:“是。”

“我再讲个道理你听,如果我罚了他,他回去一定骂他妻子,夫妻反目,说不定女人心狭,会寻短见。那时你想想看,你不是作了孽?”

“啊,啊!”乡下人恍然大悟,“大老爷说得对。”

“我索性再把道理说说清楚。如果遇上个帮丈夫作恶的不贤慧女人,你这块银洋就一定拿不回去。如果我罚了他,大家心里会想,好人做不得,妻子做好人,会害了丈夫。那时你想,世界上谁还肯做好人。至于,”池大老爷转脸又说,“卖汤圆的,你回去决不可以骂你女人;你要晓得,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像你现在吞没人家一块银洋,如果安然无事,慢慢胆子大了,作的恶多了,迟早会遭大祸。只要这样想一想,就知道你女人这样做法,实在是帮你、救你!”

“是。”汤圆店老板说,“小人再不敢了。”

“说得有道理啊!看起来倒真还是个好官。”刘不才深深点头。

“可惜好官做不长!”

“为什么?”刘不才很关切地问。

“也是为一桩刑名案子——一”

这桩案子,极其离奇。池大老爷属下有户人家,只有母女两个人;女儿叫采春,公认绝色。从小许婚何氏,本是书香门第;以后何家败落,父母双亡,只剩下未过门的女婿一个人,刻苦用功,希望重振家声。

二十岁那年,姓何的中了秀才;请媒人到女家订婚期。采春的母亲表示,她别无子女,而女婿又只有一个人,不如两家并做一家,做个入赘女婿,顶两家的香烟。

何秀才本不愿入赘,只为听说采春是绝色,看在美妻的份上,勉强依从。结亲那天,大宴宾朋,无不夸赞新妇,国色无双。何秀才亦相当得意,喜滋滋入洞房去饮合欢酒,酒到杯干,几乎大醉。

厅上宾客未散,正在畅饮之际,突生巨变;只见新郎格从洞房中奔出来,散发披面,大呼大叫,往外直奔。宾客大骇,有人想拦住他,已自不及;新郎出门狂奔,奔出一里多外,大河当前,新郎官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水花四溅之下,寂然无声,看起来已经灭顶了。

当时有个热心的宾客,原是新郎格的同窗名叫张仲义;一路从后面追来,眼看他跳入河中,无法救他,望河兴叹,顿了半天的足,凄凄惨惨的回到女家,报告凶信。

这时采春跟她的母亲,焦急万状;一听张仲义的话,采春首先就大哭,说新郎倌喝酒喝得好妹地,忽然冲出门外;料想必有人拦住他,怎么发生这样的事?必是张仲义存心不良,杀了她的丈夫。当时母女俩撒泼哭闹;揪住张仲义不放,一直闹到官里。

这变了一桩无头案。张仲义当然没有杀人的道理;县官倒也明白,当堂释放。但是新郎棺到哪里去了呢?或者一时得了失心疯,做出这样自速其死的举动来,可是尸首呢?

因为尸首无着,不能结案;但苦主不追,又无凶手,便成了不知道如何作处理的悬案——这是池大老爷前任的事;接收时,照例要将这件悬案接了过来。

接虽接了过来。摆着也不要紧。哪知有一天池大老爷心血来潮,调出这件案子来细看,大为疑惑,因为太不近情理。

于是他找了刑房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老爷的话,这个何秀才有痰症;那天洞房花烛,大概高兴过度,又多喝下几杯酒,犯了痰症,所以投河死了。”

“尸首呢?”池大老爷问,“河又不是海,还会漂走吗?”

“大老爷!”书办扬着脸说,“苦主不追,何必麻烦?”

看样子竟是出言恫吓,池大老爷是何等样人?哪能吃他这一套;当即沉着脸说道:“你写个禀帖来,说苦主不追,我就可以不问;我拿你的禀帖附案,也好有个交代。”

刑房书办大骇。原当这位大老爷不过聪明而已,谁知竟是老公事,真正有眼不识泰山。当时知趣,换了副神态,齐肩弯腰,陪着笑说:“大老爷真是在说笑了!书办哪敢拿大老爷的主意;说案子可以不问。”

“既然你也知道不能不问,那就下去预备,提苦主、证人,明天一早到堂。”

书办应诺着,连夜传知。第二天上午,池大老爷坐堂,先提证人张仲义,细问当时的情形,与原供无异,便先吩咐退下;接着再提苦主。

苦主上堂,眼睛一亮。池大老爷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绝色;心里立刻浮起一阵疑云,再细看采春时,疑云更重——他不是那些书呆子县官;采春眉梢眼角间无意流露的春色,瞒不过他那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