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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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人物-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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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使他发现了一个勇敢的死士!呼天成是绝不会看错人的。于是,他招了招手说:“三妮,你出来。”“豁儿”愣了一下,慢慢从人群里走出来。呼天成对众人说:“大家都看清楚,这是三妮!三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从今天起,再不要叫人家‘豁儿’了。我说了,由队里出钱,把三妮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把这个豁儿给她补上!我看恁谁还敢再‘豁儿、豁儿’地叫人家……”

呼天成说到做到,就在当天下午,“豁儿”就由秀丫陪着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了。半个月以后,当三妮从医院回来时,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她嘴上的豁儿已经让医生给补上了,说话再也不漏风了。自然也没人再敢叫她“豁儿”了。更重要的是,以后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就是这个又黑又丑的姑娘,在呼家堡刮起了一阵女人的旋风!没有人再比她更勇敢了,在呼家堡,她成了第一个掂瓦刀上房的女人。在房上,她的狠劲曾使许多男人汗颜,她垒出来的墙也曾让那些干了多年泥水匠的汉子们暗暗咂舌!也正是由于她的带动,使呼家堡的女人们后来一个个都上了房,在此后的很长一个时期里,呼家堡的排房,有一半的墙都是由女人们垒起来的。徐三妮甚至打败了她的娘——“老鸹四婶”。自从她不回家,“老鸹四婶”先后到工地上骂了她三回。第一回,她一声不吭,只是瞪了她娘一眼!过了两天,“老鸹四婶”又去骂了一回,徐三妮只是恨恨地瞪着她,什么也没有说。第三回,“老鸹四婶”整整骂了一条街!“老鸹四婶”自然是骂得很难听,骂着骂着,只见房墙上“出溜”一下,跳下来一个浑身都是灰土的人,那人看上去已经不像个人了,那就像一堆“土驴”!“土驴”一手掂着瓦刀,一手掂着“老鸹四婶”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你要再骂一句,我就剁了你!”顿时,“老鸹四婶”哑了,她的骂语生生被噎回去了。她看到的是一双爬满了毒蚂蚁的眼睛,在那双神采飞扬的毒光里,她看到了一种蜇人的东西,那里边真真白白地写着一个“杀”字!于是,有很多精彩的骂人字眼,“老鸹四婶”不得不硬着脖子咽回去。她瞪着两只充满了恐怖的老眼,怔怔地望着站在眼前的人,心里说,老天爷呀,这就是俺家的“豁儿”吗?!

应该说,徐三妮这个名字,是呼天成重新叫起来的,是他让这个名字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嘴上。自然,从此之后,再没人敢在徐三妮面前说呼天成一个“不”字,只要有人说一句呼天成不好的话,哪怕是有这个意思也不行,徐三妮准会看他一眼,那一眼是很毒的!

“展览台”可以说是呼天成的又一大发明。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展览台”的作用竟会如此之大!那些系了红布条、挂在“光荣榜”上的断指,在风刮日晒中不断地变黑变小,有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小块黑了的姜疙瘩儿,有的甚至趴满了苍蝇,可它的“伟大”意义却是不容忽视的。这些“光荣”的指头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成了呼家堡的一道风景,成了人人敬仰的东西。在这里,“精神”已被彻底地具象了,它就等于那些个“指头”。就是这些“指头”给人们指出了一个不容怀疑的方向。那时候,呼家堡每天都有很多举着手走路的人,这些人的指头都缠着白纱布(当然有很多是砸伤的“冒牌货”),举着一只缠了白纱布的手,在呼家堡成了一种时尚和荣耀。

只有八圈是个好事的“多嘴驴”。每天在村里挑粪的八圈,有次竟挑着粪桶偷偷地对人说,那些挂在“展览台”上的断指,他一一都看过了,没有“斗”,只有“簸箕”。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人们检举出来在“展览台”前低着头立了三天,算是请罪。有人点着八圈的头问他:“八圈,那上边挂的是啥?”八圈勾着头说:“光荣,那是光荣。”

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先后又有八节断指挂在了“展览台”上。王马虎的指头是电锯锯掉了,他说他仅只是花了花眼儿,“哧啦”一声,指头就不见了,狗日的还笑;绳家的指头是在木头堆里挤掉的,为的是去拔一颗钉子;刘长有的指头是在电刨上刨掉的,他说就像切萝卜似的,还是斜茬儿;王国胜的指头掉得还有些疑问,有的说他是在麦地里使镰割伤的,有的说是在工地上砸伤的,有的还说是“那小舅子”故意弄伤的。于是,呼天成说,“求大同存小疑”吧。最后还是挂上去了。

以至于到了后来,当缺指头的人越来越多时,连呼天成也不得不重新解释说,还是要注意安全。

一个汉字的注释

那是一个十分悲凉的日子。

在那个日子里,呼家堡出大事故了。

那是建“新村”的第四个年头。早晨,孙小有和刘清河是一块出门的,两人说说笑笑地上工去了。到了中午,却是一个死,一个傻。

那年,孙小有才十六岁,刘清河也才十七多一点,孙小有是个白孩,刘清河是个黑孩,两人从小就在一块玩。大些了,又在一个班里上过学,一直是很要好的。早上,临出门时,刘清河还对孙小有说:“有,果园西头有个马蜂窝,盆样,咱去给它捅了吧?”孙小有说:“我可不敢,它能蜇死人。”刘清河说:“看你那胆。晌午头咱去给它捅了。”孙小有说:“它要蜇住人咋办?”刘清河说:“你在一旁看着,我去捅,死也是我死。这行了吧?”

谁知道,这句话竟成了谶语!

刘清河没有去捅马蜂窝。刘清河那天上午和孙小有一块在工地上的锯木场干活。锯木场上有一盘十几米长的大机器,那叫带子锯,这盘带子锯还是呼天成托了上边的人才批给的。刘清河和孙小有就跟着匠人刘全在锯木场上帮着抬木头。事后,有人说,那会儿,刘全不该去尿的,他要不去尿就好了。刘全说,他俩一直在这儿干,我也是天天去尿,又不是单那会儿去尿了。我要是早知道,憋死我也不尿。就在刘全去撒尿的时候,出了事故了。

那会儿,锯的刚好是一块老杂木,木头上有很多“五花”,锯着锯着走不动了,那是锯齿被木头上的“五花”夹住了。过去,每到这时,都是要清一清锯的,或是这边推一推,那边拉一拉,木头就过去了。于是,刘清河和孙小有就像往常一样,一个在这边推,一个在那边拉。可刘清河显然是用力猛了一些(据他娘后来说,那天早上,他多吃了一个黄面饼子),他在这边推的时候,就觉得那木头上仿佛有磁力似的,他就推了一下,只听“嗞——吱!”的一声,天空中陡然飞起了一阵狂暴的血雨,那血雨卷带着肉末一下子全飞到了对面的孙小有身上!就在孙小有一怔神的刹那间,他看见刘清河已站到了他的面前,这时候刘清河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刘清河身上只是多了一条笔直的红线,那红线打在刘清河的正中心!孙小有大张着嘴,迷迷糊糊地望着刘清河,疑疑惑惑地想,哎,他咋就过来了呢?!他好像记得刘清河的嘴还微微地张了一下。这时,孙小有说了一句很傻很傻的话,他说:“咦,你跑过来干啥?”而后,他的话刚落音,那身子就慢慢地分开了,那身子一劈两半,倒在了孙小有的面前!

天是很晴朗的。蓝蓝的天上,有白色的瓦块云在飘,瓦块云排得很齐,仿佛是一队一队在走正步。有声音从远处传过来,那是有人在地里“喔喔——吁吁”的吆喝牲口,鞭儿甩出一阵阵脆生生的韵儿。

在蓝天白云的下边,一身血雨的孙小有傻傻地直在那里,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

等到匠人刘全系着裤带从厕所里走出来时,他一下就慌了。他看见孙小有成了一个红人!他一边走一边说:“咋啦?咋啦?!”当他走到带锯棚的时候,腿一下子就软了,他简直是软成了一摊泥!他干张嘴说不出话来,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当他出溜到地上的时候,就听见孙小有喃喃地说了一句:“马蜂。”

而后,就听见村街里像过马队似的,人们乱纷纷地跑着……有人喊道:老天爷呀,出事了!

匠人刘全是被村干部们抬到呼天成面前的,他已经走不成路了。当呼天成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时,他背过身去,说:“先让民兵把现场看起来,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说了这句话之后,只见他往床前走了两步,一拧身,在床上躺下了。村干部们一个个慌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纷纷地嚷嚷着说:“老天爷呀!这咋办哪?这可咋办呢?!”说着,有人竟咧着大嘴哭起来了。这时,只听呼天成厉声说:“出去!都给我出去!”听了这话,干部们一个个都退出去了。退出门的干部谁也没敢走,都在门外边站着,单等着呼天成拿主意。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呼天成仍在床上躺着,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有人趴在窗户上偷偷地看了看,竟听到了他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村里的副支书刘书志跳出来了。刘书志是刘清河的亲叔,亲侄子出了事,他当然急了。他站在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跺着脚高声说:“这不行,这可不行。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这样哪?!”

有的人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得让天成想想吧。”

刘书志犟着脖筋,心急火燎地吆喝:“他要不管就别管,有人管!”这句话说得太重了,干部们没有一个人敢接他的话茬……

一直到了日夕的时候,呼天成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干部们立马从外边涌了进来,呼天成看了刘书志一眼,淡淡地说:“你看你们,都是当干部的,出了点事,就慌成这样?慌慌就解决问题了?沉住气嘛。”到了这时,呼天成似乎是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可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办法来。他只是对众人说:“大家说说,这里边有没有问题?”

听呼天成这么一说,众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

有人马上说:“对,有问题。我看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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