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千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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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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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实在不必如此——”
  宿昔伸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缓缓走回军营的方向,那一句低沉的叹息,须臾便飘散在了凌冽的北风中。
  “到底是我,把他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酒一壶夙兴夜寐

    陵苑兵马大败夙朝,夙兵数十万将士溃不成军,横死沙场,战场上密密麻麻全是腐烂的尸身,饥渴而凶恶的秃鹰盘旋在天边啄食尸体,那些乌黑的羽翼遮住了日光,经久不散。
  如此一来,一月有余的战事,便以陵苑的胜利告终。
  宿涟屠遍数十万夙兵,只留下一个主将,让他转告夙皇,陵苑有意与他和谈,其实所谓的和谈,哪一方胜了,签署的契约内容都是不一样的,以宿涟的性子,大败夙朝,肯定不只是要保陵苑不受夙朝所犯这么简单,保不齐还要夙皇割地赔款,以示歉意。
  这也难免,当初是夙皇意图对陵苑国君不轨在先,要照着以往性子,宿涟不带兵打上夙都直入夙宫逼着他俯首认错就不错了,不割地赔款,双手奉上物资,宿郡王这口气根本就熄不了。
  他率五千精兵五百死士,护送着国君浦粟一路前往夙都,与夙皇面谈,这是夙皇唯一的条件,然而到了夙都进了皇宫,传出来的却仅仅是两国各退让一步,互不侵犯的和契。
  消息传到外殿时宿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盯着手里拟好的契约,目光慢慢游走在婉约的簪花小楷,白纸黑字上,冰冷的如冰如雪,这秀美的字体他看了许多年,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饶浦粟这么多年干出这么多荒唐的事,也少有事能把他气成这样,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手指紧攥着的圣旨帛边都卷了。
  此番先是夙朝对陵苑不利,又咄咄逼人派来大军镇压,陵苑亡国只在旦夕之间,稍有不慎云霁就是前车之鉴!如此生死存亡关头宿昔焉能不急,带领兵马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三十多场,身上的血就没有完全洗干净的时候,一个多月瘦了十斤,好容易打退了夙兵,入夙都面见夙慕,总该扬眉吐气,逼着夙皇低一个头了罢,谁想得到浦粟这样怯弱,这样糊涂,手里握着先机却不知道运用,签了这么一份糊涂的和契!
  他面上神色半点未变,只端正的跪坐在那里,膝下垫着蜀绣鹅羽垫子,衬着身上的松石绿长袍,神色有一点倦怠,却被很好的掩饰住了,目光凌厉,似乎这份圣旨没有让他动摇半分,内侍偷偷打量了半响也没有看出所以然,只讪讪道:“就是真有不如意的地方,郡王也无须愤懑,这只是初拟好的条约,正式的旨意,陛下与国君还在商议呢。”
  宿昔闻言面上一动未动,目光在合约上慢慢游走过去,契里一字未提浦粟遭夙皇迫害,只写着夙朝与陵苑恢复邦交,结为秦晋之好,二十年内互不进犯,诸如此类的字眼,内侍看他看得专注,忍不住小声道:“郡王?”
  “不知国君与夙皇商议如何了。”宿昔说着收回视线,只用眼角余光瞥了内侍一眼,那眼仁是稀少的琥珀色,十分明艳逼人,眼神却极凌厉,仿佛把明媚的日光凝成刀剑,内侍被骇了一跳,喏喏道:“正在内殿详谈,郡王再耐心等等罢。”
  “谈什么?”宿昔问了一句,也不知是问内侍还是自己,按浦粟的性子,他又能谈什么呢,大约被夙慕三言两语哄得沾沾自喜,此时此刻,正在红袖添香,暖风熏笼罢。
  当初谋得虎符,又亲眼见过迟誉训出来的兵马,他要一举攻入夙朝,浦粟怯弱,执意不肯,定要亲自前去夙朝与夙皇和谈,结果进了皇宫差点没出来,夙慕一开始就存了亡陵苑的心思,派人一路追杀,几十万大军压境,好容易打了胜仗,可借机会从夙朝谋得领土物资,万般好处了,他却还是怯弱得不敢多言,竟然只签了这份互不进犯的和契,不敢再前进一步。
  他越想,心里便越酸楚,当日在战场大施招魂云,这诡术向来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也不知多少陵苑精兵折在里头,若知道了国君今日的所作所为,还不知要伤心到什么境地……
  不,不是如今,浦粟一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抓紧圣旨的边缘,闭上眼睛,自己没有察觉,然而脸上已经现出了倦色,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叹息道:“这样的王朝,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宿昔猛地张开眼,却不回头,心口被动作牵扯,阵阵刺痛难忍,那是还未愈合的剑伤,连日赶路未曾好好休养,只怕比前些日子更要严重了。
  “国君还年轻,不懂事。”他听到自己轻声道。
  迟誉却不再多话,问:“你的伤如何。”
  宿昔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内殿走出几位耄耋老者,手里捧着明黄圣旨,识得那都是多朝的老臣,身份格外贵重,知道这就是要来宣读两国和契了,忙起身迎上去。
  宿昔却没想到,听到和契内容那一瞬,自己竟然会震惊到失言的地步,不仅仅是震惊,不仅仅是茫然失措,在那字里行间,他竟然隐隐品出了不详的意味。
  保留世代陵苑国君王位,然陵苑自此臣服于夙,割边境十三城与夙朝,每年赋税上贡,作为条件交换,夙朝退兵不再进犯陵苑,两国永结秦晋。
  这圣旨是什么意思?陵苑割十三城与夙,臣服夙朝,这简直、简直是正大光明昭告天下,自此以后,陵苑就正式成为夙朝的附属国了!
  迟誉来不及去扶,就见宿昔一个站立不稳,趔趄着倒退了半步。
  他觉得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么惶恐,这么无措过。
  母亲是陵苑嫡出公主,父亲是大将独子,领郡王衔,只有他与宿渫两个嫡子,前任国君是他舅父,现任国君就是他表兄!自小养在师傅膝下,虽然吃过许多苦,却从未受过半分委屈,后来回宫任为太子暗卫,为太子铲除异己,将他拱上王位,再后来谋定边城叛乱,收复纭丹,叛军那样猖獗,纭丹那样兵强马壮,盛气凌人,他虽然怕过,瑟缩过,却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觉得全身的血都是冷的,寒意彻骨。
  浦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知道自己签署的和契,是什么意思吗?
  这份昭告天下的条约,对陵苑,对他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宿昔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去了,坐在榻边,思绪纷飞间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影,那样熟悉亲切,他眼睁睁看着浦粟向自己靠近,开口想说话,却发现连声音都哑了,无力道:“今日条约……可是…你的意思?”
  浦粟把手里捧着的酒盏放到小几上,轻轻阖首:“喝点东西罢。”
  “为何要这样?”宿昔怒极反笑:“此次陵苑大败夙朝,是我们占了先机,你为何签那份契约,你可知它意味着什么?对夙朝俯首称臣,年年上贡,年年赋税,这样的东西你怎么敢签?你不怕你的父王,你的姑母,你的祖父从地下爬出来找你这个不肖子孙算账吗?!”
  他一把把圣旨摔到浦粟面前,浦粟也不伸手去接,任其慢悠悠的飘落到地面,轻声道:“就算如今陵苑占上风,但夙朝兵马强壮,打下去的话,陵苑赢不了——”
  “兵马富强如何,我已经诛灭夙朝六十万兵马!”宿昔怒不可遏,斥责道:“国君总是这样怯弱,目光短浅,只要我们继续攻打,就是打进夙朝皇都也不是问题,你竟然在这个时候签订这样屈辱的契约,让陵苑成为夙朝附属,割地赋税,陵苑人少地广,不堪重税,若如条约所言年年上贡,不过五十年举国上下就会成为一具空壳,到时莫说夙朝,随便一个国家都能不费一兵一马拿下,到时你还做什么国君,坐拥什么江山,陵苑延绵上千年,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陵苑百姓!”
  重伤的心口剧烈疼痛,他捂住胸口,平复呼吸,观浦粟脸色,又放缓声音道:“这份和契还未正式签定,你马上回去修改,现下看这份和契,不过割地赔款,就能让夙朝退兵,五十年不犯陵苑,然而陵苑根本不堪每年缴纳重税,等它成为一具空壳,夙朝要再夺下陵苑江山,不需要一兵一卒——”
  “你总是在为陵苑考虑,何时为我考虑过,夙皇若执意进攻,陵苑随时可能亡国,我也随时可能死去,不如签下和契,起码成为陵苑的附属国,还能安安稳稳做我的国君,至于我归天之后陵苑会被谁吞并,与我无关。”浦粟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
  “壮大陵苑是你的愿望,不是我的。”
  他的话轻缓而温和,不急不缓,然而却带走了宿昔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他怔怔的盯着浦粟,仿佛这么多年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番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样,刹那间整张脸都是灰白的,难以置信的颤着声音:
  “你说——什么?”
  “幼时我也曾想过,要壮大陵苑,复兴百年前的强国光彩,看着你攻下纭丹,将纭丹三千里土地纳入陵苑版图,看着陵苑一点点富强起来,我的心里也很激动,也很欣慰。”浦粟说着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两双琥珀色的眼眸笔直的对视,浦粟的眼睛很像他的姑母,宿昔的母亲,宿昔微微张口吸入一点冷气,听着他继续道:“可是后来不一样了,我们不能总是小时候的样子,十八,我们都要长大,长大了,会想到更多没想过的事……那时我入夙都,想与夙皇商谈,我见到夙朝的皇宫,那么富丽堂皇,奢侈而靡丽,夙皇端坐在华座之上,怀抱着世间最美的美人,手掌天下的权势与富贵,我惊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从来不知道皇帝原来应该是那样的,我……也想和他一样……”
  宿昔难以置信:“你做陵苑国君,又有哪日不是手掌大权享尽富贵,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不够。”浦粟冷冷道,“我不满足,做皇帝,不是要看着百姓过得好,如果百姓过得好反而皇帝自己清苦,那么这个皇帝就是失败的,我想像夙皇一样,住在最富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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