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青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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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青岚-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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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哗啦啦”一阵杯盘被摔碎的声音,老相爷将周锦岚端来的热汤全数泼在了他身上。淌着油水的汤汁顺着锦缎的袍子一滴一滴滚落在地面,沾湿了满地的纸张。
  “滚——!!!”
  周锦岚缓缓站了起来:“孩儿滚…这就滚…”
  之后,周锦岚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他不知道。他又是怎样熬过那之后的漫漫长夜的,他也不知道。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是阿生火急火燎地撞开了他的房门。
  “少爷!糟了糟了糟了!”
  周锦岚躺在床上,睁着眼,神思涣散地动了动眼皮。
  “少爷!快别睡了!”阿生过来拉他,“方公子被抓入刑部大牢了!”
  “你说谁?”周锦岚慢悠悠地问。
  “方公子!方子璞!”阿生着急得跟油锅上的蚂蚁一般。
  周锦岚瞬间恢复了意识,坐了起来。
  “少爷,你还不快点想想办法?!”
  “走,我们去看看他。”
  刑部大牢里,有着大白天也隐藏不住的阴森黑暗。墙角里不时滴落的水,在狭小的空间中响起得格外空灵而恐怖。
  小书生一身囚衣,安静的坐在破旧的草席上,正抬着头聚精会神地望着牢房里高高的小窗。从那里,洒进了一丝金色的阳光,是牢里唯一的光。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方子璞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
  周锦岚一步一顿地走近牢门,和他隔着木头桩子说话:“为什么…”
  方子璞没有回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能…不能看着他们贪赃枉法、祸国殃民。”
  “宋伯伯没有!”
  “他有没有,你我说了都不算,”方子璞回过头,站了起来,“要百姓说了才算。你去问问那些因为他们强行征地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去问问那些失了祖宅而不得不四处漂泊的人。你去问问他们,问他们宋贤生是不是个狗官?”
  “你住嘴!”
  “我偏不,”方子璞道,“一个宋贤生算得了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利益链条上还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和他一样的贪官污吏。这样的人若是不除,以后老百姓就不会有太平日子过。”
  “哈…哈哈…”周锦岚怒极反笑,“方子璞,你太天真了…”
  “我是很天真,总好过如你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多清闲…”
  “那你告诉我…”
  “什么?”
  “一切,你瞒着我的一切。”
  “哼,一切…”方子璞也笑了,眸中有东西在闪烁,“好,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他顿了顿,接着道:
  “你知道,今年会试的主考本不是刘大人。是皇上临时换下了高大人,让新任礼部侍郎刘云盛顶上,为的就是杜绝新一辈的官吏和学子们勾结。而我,刚巧在那场考试里检举了同场的一位考生,被刘大人看中。我本以为他是来拉拢我的,和他聊过后我才发现,在他背后站着的人,是皇帝。”
  “你从那时起就开始帮皇上做事?”周锦岚凝神望着他。小书生的发髻有些散乱,大大的眼睛疲惫而无神,使得原本就消瘦憔悴的脸显得愈发苍白。
  “没有,那时刘大人只是派人来试探我。我真正发现自己卷入这个漩涡中,是在听你说了今年的殿试题目之后。你说,今年殿试的题目问的是水患和战乱,而我殿试时拿到的题目,依旧是四个字。”
  “官学勾结…?”
  “没错。”
  “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方子璞偏过头,不去看他,“那时候我已经跟皇上见过面,他对我说,想要我帮他,成为他在翰林院的助手。堂堂天子,竟然用了一个‘帮’字,我那时候就知道,他是真心为百姓的。只可惜,我现在反被他们陷害,身陷囹圄,也帮不到他什么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你就可以背叛我了么?”周锦岚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响起在寂静的牢房。
  方子璞抬高了头,强忍着眼里即将涌出的泪花:“我别无他法…”
  周锦岚死死地盯着他:“那你现在满意了?宋伯伯死了,我父亲伤心欲绝,他再也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就连我母亲和两位兄长也…”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么?!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是不是要把我们周家彻底拆散了你才开心?!”周锦岚歇斯底里的吼道。
  “对不起,”泪水终于划过了方子璞的脸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天,为什么是那天,你说你喜欢我?”
  方子璞怔愣了。
  “你还是不回答…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小书生流着泪水拼命地摇头。
  “一定是这样的,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周锦岚边说边往后退。
  现在的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站在牢里的人了:他苍白,他刻薄,他背叛了自己,害得自己愧为人子,失心失德。他不是方子璞,不是那个天真的、烂漫的,站在落雨的街对面撑着鹅黄色油纸伞微笑着的小书生。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你不仅是颗豆子,还是个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自然也捂不暖…”
  “锦岚…”
  “是我当初不该招惹你,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周锦岚吼叫着,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牢。
  “锦岚——!”
  第二日去翰林院,周锦岚依旧无精打采。陈景焕自以为知道是为什么,凑了过来逗他说话。
  “喂,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啊?”周锦岚被他一唤,回过了神。
  “哟,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陈景焕劈手夺过了周锦岚手里的纸,念了出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字写的不错,但不像你写的呀。”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是的,这不是周锦岚写的,而是他那天在父亲房里捡来的——宋贤生的墨宝。这几日自己一直拿着它反复摆弄,今早出门时不当心,就给带出来了。
  周锦岚伸手夺了回来:“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哪家小姐写的?”陈景焕玩笑道,“还‘换我心,为你心’呢,啧啧…这用情可够深的…”
  “大人快别笑我了。”周锦岚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无奈陈景焕不会看人脸色,道:“本来就是嘛。把你的心和她的心交换一下,你才能知道人家对你情有多深…是这个意思吧?”
  “嗯…大人好才学…”
  见到周锦岚依旧提不起精神,陈景焕沉下了脸:“我知道老相爷最近病了,你心里着急,但是也不能这样急在脸上。这几日朝廷里不太平,先是吏部尚书宋大人被斩首,前几天,新科状元方子璞又被查出受贿。不过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不能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会遭人非议的。”
  周锦岚问他:“你觉得方子璞真的会受贿吗?”
  “这个我可说不准,”陈景焕叹气,“真正不会贪的官员,只有是我们这样的,手里头没有实权,自然也没人巴结你。人越往高处爬,权力就越大,真正能做到两袖清风的,古来又能有几个?”
  “那…方子璞会怎么样?”
  “按照都察院的报告,他这次牵扯到的钱两不少,一旦定了罪,可能会等着秋后问斩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锦岚沉默了。
  “算了,别想这些了,这跟我们又没有关系。”陈景焕拍拍他的肩,道,“虽说这次有几个下马的官员是相爷当年的门生,但是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跟相府有瓜葛,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嗯…谢谢。”
  晚上回到相府,府里依旧是一片死寂。往日里的灯火辉煌、张灯结彩,就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老相爷几日前病倒了,请来的大夫对他的症状束手无策,只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他这般不吃不喝不睡,怕是熬不过多久的”。一番话急得相爷夫人嚎啕大哭,两位兄长全跪下了,好说歹说才让他进了点食,只是现在依旧虚弱不堪,就与那风中残烛别无二致。
  家里也没有人理周锦岚,好像权当他不存在。只是谁也不肯先捅破这层窗户纸,倒好似全等着他自己哪天想通了,搬出去便罢。
  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周锦岚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一条都让他猝不及防:金榜题名,和小书生如愿以偿,然后入选翰林,接着又是宋贤生的死,父子断义,爱人背叛…
  一件件一列列,仿佛都在用刀一寸一寸剜着他的心。刀刀见血,残酷而凌厉。
  他彻底迷茫了。无形之中,到底是什么在撕扯着他?他又该怎么办?
  二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方子璞说他“什么都不了解”,那他到底该知道些什么?又该了解些什么?他应该怎么做?他应该帮着谁?
  万千头绪挤满了他的脑袋,最终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时间就这样平淡地游走着。
  自从方子璞入狱后,周锦岚就只看过他一次。也就是那一次,让他觉得,他们俩算是恩断义绝了。尽管心里还有不甘,尽管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找他问个明白,但是周锦岚始终没有勇气再踏入那刑部大牢一步。
  他害怕面对现实,他害怕面对小书生满含泪水的眼睛,怕他什么时候忽然就说出一句:“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几天后,周锦岚搬出了相府,只收拾了几件常用的衣物。阿生死活要跟着他,被他拦住了。无处可去,又无人收留,走投无路之下,他去了石府别院。石渊和琅嬛知道了他的境遇,便留他住了下来。
  还是那间西边廊下的厢房,似乎深吸一口气都能闻到小书生在隔壁房间生活过的气息。
  白天,周锦岚依旧去翰林院做事,依旧从没心没肺的陈景焕那里打听些朝堂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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