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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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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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是未曾出血。
  
  按着薛崇简的内侍退开,皇帝见薛崇简却软软垂着手臂,既不动弹也不抬头,皇帝喊了一声:“花奴。”却不闻他答话,皇帝大惊下也顾不得身份,竟亲自起身下阶来,俯身握住薛崇简双肩,又唤一声:“花奴。”
  
  薛崇简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皇帝和李成器都是一愣,只这一抬头间,两行泪水便又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慢慢滑落,仿佛花上一滴朝露,并无晨风催动,只因不堪重负,便毫无征兆地落下。那张脸儿已被泪水汗水浸透,褪去了方才的通红,反倒显出一片令人忧心的白,便如从泉水里捞出来的一块和阗软玉,泠泠泛着水光。他仍是死死咬着下唇,不时微微抽搐一下,不知是要忍住哽咽还是要忍住痛楚。皇帝见那双眼睛里还残存着痛楚与恐惧,心中万分歉疚,忽然觉得自己此番处置十分残忍,他小心竟薛崇简裤子掩上,薛崇简虽未呻吟,身子又是一颤。皇帝忙道:“痛得厉害?”
  
  薛崇简又向李成器望去,见他也转过了身,且是向自己走上了两步,神色中满是痛惜。薛崇简暗暗松了口气,只觉臀上虽仍是疼得厉害,到底因为这两人的关切,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慢慢将咬着下唇的牙齿放开,勉力向皇帝挤出一丝微笑,喘着气道:“不要紧。”皇帝心中一酸,轻轻拍拍薛崇简的肩膀,又为他拭去鬓边汗水,想要说些抚慰他的话,终究碍于殿上有人,稍停了一刻才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皇帝对李成器道:“你带了花奴回去,传太医给他看看伤,这顿板子打过,此事就算作罢,你不要责怪他。”李成器忙躬身答道:“是。”皇帝命内侍为薛崇简备了一辆暖和的牛车,薛崇简两腿行走不得,被人负上车去。他脸上泪痕未干,低声叫道:“表哥。”李成器心中纵然有气,也被他方才那两包泪水浸得酸软了,叹了口气,也上得车来。薛崇简受了半日的痛楚委屈,在偎到李成器的身子时,终于松弛下来,他一伸手臂环住李成器的腰身,哽咽哭道:“表哥,我疼。”李成器怔了怔,本拟质问薛崇简的言辞竟一句也说不出,黑暗中只有那个哀戚的声音在向他求恳,唤他表哥,说他很疼。
  
  他想,曾经也是在这黑暗的车中,花奴忍着自身的伤痛救他脱离苦海,那么就让他们在这黑暗中躲藏一次吧。只当他们身上都没有那王爵的镣铐,只当外间发生的一切,均与他们无关。李成器缓缓张开双臂,把那个仍在抽噎中微微发抖的身子揽入怀中。
  
  李成器一路不语,只是搂着薛崇简,牛车刚行至宫门处,忽然听见有人车下道:“宋王殿下在车中么”却是高力士的声音。李成器忙应道:“是我。”高力士道:“郎君相邀一语。”薛崇简听到李隆基便厌烦不堪,环着李成器的手臂紧了一紧,低声嘟囔道:“他能有什么好话,你别去!”李成器急忙挣开他道:“我去去就来。”
  
  李成器跳下车来,见李隆基遥遥骑着马,身后跟着几名太医,想来是要去许州给宋璟治病的。待李成器走近,李隆基也下马来,李成器躬身道:“殿下千岁。”李隆基忙扶住他道:“大哥不要如此。我请你下车,是有件事求你。花奴虽然性子骄逸,却还听大哥一句话,请大哥劝他,放过姚宋二位大人。”李成器惊道:“殿下何出此言。”李隆基淡淡一笑道:“方才花奴在爹爹面前说,他若真想动手,姚宋二位大人决到不了贬斥之地。我有些害怕,爹爹此番责罚,万一激怒了他……”李成器又惊又恐,道:“花奴虽然顽劣,但本性纯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李隆基又是一笑道:“在他看来,姚宋二人是离间你我骨肉的奸人,二位大人具已年迈,此番的事经不起第二次。大哥既肯让我一次,也请饶过二位大人吧。”他说罢便要躬身。
  
  李成器扶住李隆基,低声道:“我敬重二位大人,如你一般。二位大人被贬斥亦因我而起,他二人若遇难于途中,我也无颜生见世人之面。只是大哥问你一句,此番真的是花奴所为么?”李隆基从袖子中拈出那份供词,李成器匆匆一看,面色便已灰白,李隆基黯然一笑道:“我如今的处境,大哥也知道。此事出在花奴身上,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若真另有他人,两位大人就真到不了贬地了。”李成器将那份供词还给李隆基,微微躬身道:“殿下放心。” 
  
  ——————————————我是对不起花奴的分割线
  
  李成器沉着脸回到牛车边,伸手道:“马。”替李成器牵马那侍从诧异道:“殿下不是坐车么?”李成器又重复了一遍:“马。”那侍从见自家殿下去了一刻,转回来脸色就苍白之极,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忙将缰绳递给他,李成器翻身上马,扬鞭便纵马奔驰。王府长史吃了一惊,忙吩咐车夫催动牛车,薛崇简趴在车中,听得外间马蹄声疾驰,还未等李成器上来,车身便晃动前行,他急道:“我表哥呢!”那长史在车外道:“殿下不知有什么急事,已经打马先行了。”薛崇简好生惊诧,也顾不得臀上伤痛,强撑着跪起身子,将车帘揭开,果然远远望见李成器的背影绝尘而去,他惊呼道:“表哥!表哥,你到哪里去!”
  
  李成器在恍惚中听到了身后的呼唤,他只恨不得能让这呼啸的寒风刺穿了自己的耳膜。李隆基向他求情,是不是李隆基也看出,其实那个最舍不得离开的是正是他?是他的自私,他对薛崇简的纵容,才弄成了如今的纷乱朝局,令三郎不敢问政,令父亲受大臣的责难,令姚崇宋暻无罪去国。那日下朝来他听见中书舍人苏颋叹道:“景云半载之功,毁于今朝。”这罪魁便是他。
  
  薛崇简也不知李成器何以扔下他就跑了,也顾不得伤势在颠簸中疼痛,只得催促车夫快行。他赶到宋王府门前时,侍从要背他下来,他赌气道:“叫你们家大王出来。”那内侍匆匆进去禀报,过了一刻李成器从府内来到门口,见到薛崇简默然了一刻,道:“你先进去歇歇,我要预备些物事。”薛崇简只觉就这片刻功夫,李成器眼中就隐隐藏着两片青影,如同多日不眠一般,他急忙牵住他袖子道:“你怎么了?”李成器垂首黯然一笑道:“没事,你进去歇歇,我即刻就来。”
  
  他命人将薛崇简负进自己暖阁中去,却又转身离去。薛崇简在李成器的床上一趴下,才算长出了口气。虽然刚才李成器的神情让他隐隐害怕,但毕竟趴在这温软的丝绸被褥之上,让他知道,今日的磨难总算过去了。不论又发生了什么令人忧心的事,只要表哥在他身边就好。他想了想,李成器说要预备些物事,说不定是提前回来为他预备药,虽然责怪他丢下自己,但这般想来,心中复又宽慰了许多。
  
  他一路颠簸,又出了一身大汗,臀上伤处被汗水蛰得阵阵刺痛,他将腰带解了,小心将裤子褪下,探手轻轻一触,疼得嘶一声,但觉肌肤上尽是僵痕,似乎未曾出血。他喘了口气,又怕一时李成器带着大夫进来,自己这副模样不可给外人看见,便又拉过一床锦被,将自己盖住。
  
  果然过了片刻便听到脚步声,李成器推门进来,薛崇简心中一喜,撑起身子道:“表哥,你怎么才来!”李成器见他竟然满脸都是欢喜之色,竟是浑身都打了个哆嗦,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个小小的花奴也是趴在床上,翘首以望,等着他的表哥来抚慰他,同他一起憧憬如松鼠一般的安乐,为他描绘江南乌衣巷的细雨,突厥烟尘中的驼铃。他们长大了,有了权势与财富,他们的千里马可以走很远很远的路,他们却仍旧日复一日的困在这里。那梦中的地方,连梦都渐渐模糊。
  
  李成器冷然转过脸去,他知道事已至此,他便要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哪怕那责任是带着倒钩的利刃,在时刻寸磔着他们的血肉。他向暖阁外吩咐道:“拿进来吧。”薛崇简不知他跟谁说话,却见几个仆从鱼贯而入,竟是抬着一张木床,与自己方才受杖时趴的十分类似。他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倦了,以至于此刻身在梦中,否则为何在这软玉温香之地,又会看到这可怖的物事来。
  
  李成器挥挥手,那些仆从也不言声,便蹑着步子退出。薛崇简疑惑的目光从李成器冷冰的脸上终于落在他的手上,李成器方才负在背后的右手已然垂下,袖中赫然露出一段乌紫的戒尺来。薛崇简仍是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只有梦境,才能将这些光怪陆离的物事都攒到一起来,他身上还覆着绣有织金鸳鸯图的锦被,床角还悬着缠枝忍冬花的熏香,表哥手中的那段紫檀,便是在梦中他也能诵出上面的词句。可是这金屋之中,却偏偏有一张沉暗的刑床,偏偏向他走来的人,面上如结九秋之霜。可是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他心中的恐惧,与身上的痛楚,都是如此鲜明?
  
  李成器走上前,呼得一声将薛崇简身上的被子揭开,却是骤然呆住,他未料到薛崇简已经自己除了裤子,露出赤裸的两股来,原本红的发亮的伤痕经过这一阵的凝血,已经变成淤紫之色,且有一道道四指阔的僵痕浮起。李成器面上失神一掠而过,复沉下脸,用戒尺一指刑床道:“上去。”
  
  薛崇简被李成器掀了被子,才恍惚觉得,这并非梦境,可是他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让李成器忽然变得如此酷忍。他努力回想李成器上车抱住自己之后的种种,脑中倏得清醒了一下,急道:“表哥,是不是李隆基跟你说了什么!”
  
  李成器冷冷喝道:“叫太子殿下!”薛崇简被他的语气吓得浑身一哆嗦,颤声道:“表哥,你在疑我?你也疑心那事是我做的?”李成器缓缓摇头道:“我没有疑心……还用我疑心么?你不是说,让姚崇宋暻不能生到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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