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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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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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却听有人相唤。 
之惟抬眼:“黄勐平?” 
“正是下官。” 
之惟脸一红:“方才一时脱口而出,有失礼数,黄正卿见谅。” 
刚升了大理寺正卿的黄勐平微笑:“不敢。” 
“未知大人此来何事?”得知君潋在大理寺中并未受苦,之惟便对黄勐平映象不坏,语气也客气起来。 
“下官是来找君翰林的。” 
“先生?他应该在里头休息呢……他不能久立,所以接了旨后父王就逼他回房了。”之惟看了眼黄勐平的一身便服,有些疑惑,“你该去后面找他啊。” 
黄勐平点头:“不瞒世子,下官也是这样想的,且又担心今天府里人多……”他耸肩笑了下,“为此,下官还是从后门进来的,直接就去了内宅,可惜并未见到君翰林。” 
“什么?” 
“下官刚猜想他是否与王爷在一起。”黄勐平看了眼屋内,摇了摇头。 
“那先生呢?” 
“世子也不清楚?” 
之惟茫然摇首。 
黄勐平眉头一皱,正要出言,兰王正巧走了出来。 
“父王,可知先生在何处?”之惟忙问。 
“他该在后面啊……” 
还没等兰王说完,之惟已跑了出去。 
“之惟?!”兰王狐疑的唤着,少年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暮色中。 
“王爷,世子是去寻君翰林了。” 
兰王这才注意到身边之人:“你怎么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官本是来找君翰林的,谁知却未在内宅见到,这便寻来了此处。看来,王爷也不知他去向了?” 
“你找他何事?”兰王看着他。 
黄勐平犹豫了一下,递上了一只信封:“烦请王爷转交给君翰林。” 
“这是……?” 
“这是君翰林在大理寺囹圄中所留。”见兰王仍是不解,黄勐平解释道,“狱中例备纸笔,本为犯官自录供状之用,长日无聊时,君翰林也曾在上面书写过只字片语,但写完之后就都撕了个粉碎。这信封里便是那些碎片,是君翰林开释后,下官一一收起。”说着,他笑了笑,还是那落地书生般的恭谨模样:“下官想着下官那里人多口杂,不甚干净,君翰林虽已十分谨慎,但这些终归还是自己收着的好。” 
“你……”兰王攥着那信封,仿佛第一回认识面前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黄勐平忙道:“王爷不必再招呼下官了,还是先寻到君翰林要紧。” 
胸中一跳,却又不愿承认的强自一笑:“他能去哪里?” 
黄勐平抬了眼:“王爷,恕下官直言:一个人,若是从太医院的医正口中得知自己的腿没有希望了,他会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这不可能!”兰王微震,却仍摇头。 
“王爷,请再恕下官直言:您方才与医正的谈话声连下官都听见了。”黄勐平垂下了眼去。 
“他不会……”兰王依旧摇头。 
“那便请王爷看看里面的东西吧。”黄勐平行了礼,“下官告辞了。” 
兰王忙拆开手中信封,伸手一抓,粉碎的“雪片”滑落于指间,都是些不成字的笔画,不成句的字眼,正无头绪,一片”雪花”映入了眼帘:左边隐约为”分”,右边半个”身”字依稀可辨……“分身”?……“粉身”?!想到这里,人已飞纵了出去。 
找到君潋时,正是天光褪尽那瞬,半青半黑的天空里冷月初升,月光和着水光交织成淡薄愁烟,锁住池塘里面一带新碧,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深静沉敛。 
白衣独凭栏。 
黑暗中,看不清他神色,只觉白影凄清仿佛已对月千载。 
之惟不由握紧了拳。 
不知是哪里飞来的一只小虫滑过了水面,轻轻一尾点破,刹那水光离合,那白衣的人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转过了头来:“世子?” 
之惟走近了几步,目光落于他身,见那一身雪衣实已泥泞不堪……不用猜的,他是怎样来此。 
心房猛的抽痛,他想别开眼去,却瞥见那人手里唯一的洁白……一卷折叠整齐的白绢。他认得此物:这是冰蚕丝织就的贡品……皇上刚刚降旨赏与同考君潋,以彰其洁,并且还特命太医院医正随同颁旨的郎溪前来,以表慰问。为此,君宅今日罕见的风光热闹,然而之惟却只记得:先生修长的十指接过白绢,红尘刹那寂静,宛如掬起一捧清雪。 
眼前雪白依旧,十指却已是泥污斑斑,那人心又当如何?他蹲下身子,紧挨在那人身边,唤了声“先生”,目光不自觉的飘向那凝碧水面。 
“世子不觉得水太浅么?”听得那人笑。 
之惟剧震,抬眸跌进双黑瞳,暝色幽深亦不及他深眸无澜,“若能有勇气在这样浅的水里溺死自己,那还何愁没有勇气活下去?” 
之惟霍的站起,踉跄后退,眼中白影明灭,有如书页翻飞,无数过往重叠,那一次次心恸和心动中铭刻的身影,为何他的绝望也能如此淹没自己的身心?! 
冷不防,后背撞上了堵“墙”,不用回首也知来人是谁,那坚定厚实的温暖,还有君潋眸中一闪而逝的光芒:“王爷?” 
兰王凝立无语,唯有之惟感觉得到他的紧张……那是随时的预备,假如水边之人有一丝异动。 
君潋还是如常微笑:“你们两个这都是怎么了?干吗都盯着我看?难不成我头上长角了?” 
怀着同样心事的父子却无一人作答。 
君潋便叹:“都想到哪里去了?忙了一整天,难得现下夜空如洗,我出来赏月,也不成么?” 
可谁都知道他是未到傍晚便已失踪。 
“那我陪你。”想了想,兰王终于扯出抹笑,到他身边坐下,靠得那样近,几乎伸手就能将人揽进怀里去,却终究只是靠着。 
君潋也仍如原状坐着,笑着:“王爷,咱们有多久不曾这样并肩赏月了?记得以前有回还是在战场上,那晚本算得应是月黑风高适宜奇袭,却不料临了动手反倒月色澄明,你我只得相视苦笑,我说:难不成只能和敌人一起赏月?” 
“那时军中粮草不济,只望速战速决,却不料计划落空,也不知下次机会要到何时,更不知我军粮草还能否挨到那时机到来。”陪他追忆往事,兰王轻笑。 
君潋点点头:“那是我第一次和你上战场,全凭着书生意气,确是什么都不懂。只晓得你说要赏也只和我一起,只晓得月光遍洒帐北荒原,远胜营中千帐明灯,你我并骑于莽莽瀚海之上,恍若置身无人虚空。” 
兰王扬眉,望断长空:“记得那时你难得开怀大笑……” 
“那是因为当我问及你粮草之事,你回答我:天上的月亮不就是月饼?”君潋唇角微扬。 
兰王也笑。 
“那时我还真是天真,被你一带也就过去了,从没想过粮草会是被人故意克扣,没想到为国征战也需担着如此大的风险。”君潋的眸子渐渐黯然,终抿了唇,“那时我尚以为这世界能分黑白……” 
一旁的之惟没想到会再次听到这句话,更没想到先生竟会比父王更直接:“后来才知其实不能。” 
有什么仿佛悄悄的碎裂在每个人心头。“潋?”兰王触到那人目光。 
君潋望着他,微微的笑:“王爷,幸好我现在都明白了,一切都是我自己太傻。” 
一句话仿佛是机括触动,许多彼此都闪躲了许久的暗流终于如潮涌动。 
“不,别这样说!你这个傻子……唉,我说你傻你就傻吗?”兰王语无伦次的辩驳,伸出手去想将那人捉紧。 
之惟也觉他话语无力,于是便见水气第一次弥漫上了那温润的眼瞳,但那人很快就别过了脸去,眸中的雾和池中的雾似乎就要连成一处。 
“潋,看着我!”兰王猛的拉他入怀,强扳过他下颌,“你有话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你看着我!” 
君潋看着他,眸中已是泡影幻灭的空虚。 
他摇头,他不让,手下想更用力,却又不忍,更不曾料想他的下巴比想象中的还要纤细……迟疑间,那份单薄已从他手中滑脱,教他抓了个空。手空心更空,仿佛提高了嗓门就真能呼唤回什么:“潋,别再憋着了,你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啊,说啊!” 
“我不都已说了?”他终于不再笑,手指在雪白的丝绢中收紧。 
“那你问啊!” 
“问什么?”雪色揉作一团,解不开的丝缕纠葛。 
“问你想知道的:问章聚的遗书,问我是怎么拿到的,问他到底干了什么,问我到底干了什么!问你用这样大的代价到底换来了什么!” 
“我并不想知道。” 
“不!你想!你现在拒绝,只是因为你怕!” 
他手下不觉用力,几茎丝线滑脱,飘在风中,微微颤着:“谁说的?” 
“我说的!”之惟看见父王眸中烟波流转,“你敢说你不怕?你敢说你从不怕你的坚持得不到回应,不怕你坚持的东西其实是错的?你难道从来都没担心过:你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 
君潋微怔,随即竟又绽出了笑容来:昊,你还真是懂我。 
可害怕又怎样?不坚强又怎样?的确,不敢问,不敢说,怕问了说了,碎一地的就不只是自己的坚持,怕失去的就是走下去的勇气啊……君潋存于世间到底有意义几何?除却身体发肤,是否所作所为皆是错、错、错?那么,彼此这份情呢,是否也真的是错误的执念,是否真是场红颜祸? 
昊啊昊,这你让我如何问,让我如何说? 
就让一切都只当我傻吧,兴许正是不知道对错,你我才能这样盲目的走下去,不是么? 
举首望,月华流照,白云千古,永恒不变的究竟还有什么?干脆移近去,埋首入那胸怀: 
昊,就这样吧,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只要今天能在你身边,我就不再去想明天。佞幸也罢,傻瓜也好,永远不良于行也没关系,君潋此身都不要了,就此平静渡余生,你可愿呢? 
于是告诉他:“我想辞官。” 
“什么?” 
“我想辞官。”君潋又说了一遍。 
之惟惊见父王迟疑了下,终是一把将先生推开:“不行!” 
“为何不行?”只见君潋扬首轻问,凝望的容颜仿佛易碎琉璃。 
兰王索性站了起来,生怕自己忍不住就会重纳他入怀,但更深知此时此刻若真这样做了,怀中的人就将真会如美玉样碎裂,无可挽回:“好你个君潋君兰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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