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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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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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得到后续支援。再说,战事发生前,造反大军红卫师总部也没有明确指示他们究竟要坚持多久。洪焱和李晓冬商量了一下,决定撤出战斗。撤退分成两部分进行,洪焱率领包括伤员在内的二十余人,用绳子从后山的悬崖上吊下去,然后穿过山下的陆军学校撤退。另一部分由李晓冬率领四人在山上监视情况,必要时作掩护工作,完成任务后再撤退。没想到李晓冬的同学谢红卫坚持要留在阵地上等第二次撤退,其理由是万一有伤员,她可以发挥作用。二位队长都不同意,特别是副队长李晓冬认为这么危险的任务不能留女同学下来。但谢红卫说什么也不肯先走,洪焱队长发火也没用。李晓冬了解自己的同学,他看看天边太阳快下山了,山下似乎也没有进攻的迹象,终于松口说道:

“算了,洪队长,我这个同学顶倔地,就让她留下来吧。不会有什么事,我们是同学,我会注意她的安全。”说到这里,他又回头严肃地对小谢说:“在山上一切要听从命令,这是战场,不是在家里。”

谢红卫立即立正,行了一个红卫兵式的军礼说:“坚决服从命令。”

在后山脚下的步兵学校里,部队的首长和军队学员都在警戒,和全天候的关注着西山的这场战事。首长们非常地着急和担忧,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是祖国的长城,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他们有扶危定倾,维护国家和人民安宁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没有接到上级指示之前,是不能擅自作主采取行动的。他们目前能做的工作就是监视事态变化,不断地把情况向上级汇报,和在现有条件下尽最大可能减少国家和人民的损失。学校办公室里所有通讯设施都在忙碌,几位首长正在分析情况。在外负责监视情况的排长进来报告:

“报告首长!后山发现情况,有武装人员从悬崖上垂吊下来,大约有二十余人,其中有部分伤员。据观察,大概是山上的造反大军红卫师及红卫兵在撤退。”

听完报告,首长及警卫人员到外面用望远镜对现场进行了仔细观察,心中已有数了,便立即对下属做出几点指示:第一、继续监视、随时报告。第二、加强警卫、准备实施原定的应变措施。第三、派联络人员过去。……

十几分钟后,警卫排长带着造反大军的洪焱来到步校的首长面前。首长对他们的人员、伤亡等各方面的情况作了严肃仔细的询问。洪焱提出要借路撤退,希望首长能帮助一下。首长最后说:

“可以让你们借路撤退,但必须放下武器不再武斗。至于安全问题,部队可以护送你们到安全地带。我们这样安排决不是对派别、派性的支持,而是出于人道主义。武斗本身就是严重的错误,甚至是犯罪,历史将会有公正的判决。……”

洪焱这时也听不进许多,他所关心的是安全撤退,至于放下武器也没什么关系,回到总部还可以再领,所以便答应了条件。于是撤退便顺利地进行。

首长紧锁双眉望着这些伤残人员和那些还像大孩子一样的红卫兵,心情极其沉重,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必须立即向中央汇报,武斗必须立即停止。这些单纯的学生娃娃,是民族的希望,国家的未来,他们本应该在学校好好的读书,学习本领,可现在……。想到这些,这位经过南征北战钢铁般的军人动了感情。

第一批人顺利地撤退了。留在山上的李晓冬和谢红卫等正准备接着撤出,情况却发生了突变。刚才阵地上短暂的平静,正是激战的预兆。联合指挥部决心在天黑前结束战斗,于是,经过重新组织调整的炮火,向山头阵地进行了猛烈地轰击。最后,山头上只有李晓冬和谢红卫还活着。李晓冬的头部和胸口都负了重伤,鲜血如注,右小腿也被炸起的石块砸断了。谢红卫用最后一点绷带给李晓冬包扎,希望能止住流血。小李的脸上苍白痛苦,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勉强举起右手摆了一下,示意小谢不要再包扎了,包扎已经不能挽救他的生命。李晓冬的嘴唇哆嗦了一阵,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真不该把你留下。”说完,他便闭上了无力的眼皮,死了。不管小谢如何呼唤,她的同学永远也不会回应。

如血的残阳把天、地、群山染得通红。不知什么时候,联合指挥部的人已经偷偷地攀上了山顶。被踢滚动的石块声,惊醒了陷入极大悲痛的谢红卫。一颗早已掀开盖的手榴弹就弃置在李晓冬的身边;然而,她没有去拣起它,更不想用它去杀人。这时,她已经看到登上山顶全副武装的联合指挥部人员中,有像她一样的年青人和红卫兵。恍惚之中她觉得那位男红卫兵怎么那么像周星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而且终于看清楚了,站在对面用冲锋枪对着自己的竟是一中的同学,联合指挥部的红卫兵。但他没有开枪,而是惊楞地盯着对面的女校友。谢红卫突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悲哀和凄凉,脑海中闪电般地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们和我们是敌人吗?但她决然地推翻了自认是带有叛变色彩的想法,决定义无反顾的去赴死。于是,她冷静地摘下自己的红卫兵帽盖在李晓冬脸上,然后站立起来走到悬崖边,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一眼祖国的山河,又把毛主席语录贴在自己脸上,流下了两行热泪。她留恋啊!留恋这世界,留恋母亲和弟弟,留恋尚处在朦胧初恋中的周星大哥。她不愿这么年青就死去,因为自己还没有做过妻子和母亲,更没有对可怜的母亲尽过半点孝心。但她必须死,要用自己对革命的忠心和壮烈的行动,为自己,也为母亲赎罪,赎清自己与生俱来的原罪,证明自己的血是红的,而不是黑的。突然,她把毛主席语录高高举起,仰天高呼:

“毛主席万岁!——”伴着山谷震天般连续环绕的阵阵回声,她纵身跳下了悬崖。

这振荡的回声像大地母亲撕裂心肺的哭声:我的孩子呀,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快醒醒吧!此时,还在异乡的周星突然感到一阵无端的颤栗和心疼……。第二天,步校的解放军在山下掩埋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出身黑五类的女红卫兵,石碑上没有一个文字,清清白白。

潘朵拉的魔盒一打开,灾祸便在人间漫延。内战的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秀江市的火车北站被炸成了废墟。援越抗美的军用物质被抢劫。南北交通命脉中断数月。外国设在秀江地区的机构附近也是炮弹横飞。形势已经发展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十万火急的电报和热线电话不断地由支左部队和革命领导干部发送到北京。武斗必须立即制止,但这是一场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相互交叉的极其复杂的斗争,因为两派组织中的大多数都是人民群众。坏人必须抓出来,卷入武斗的人民群众和学生必须教育和帮助;有严重错误的群众必须挽救。要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只有派出人民的子弟兵解放军,而能不能很好地配合解放军执行中央的指示坚决停止武斗,就成了两大组织究竟要站在什么立场,和是否革命的分水岭。

空军部队出动了,陆军部队也出动了。宣传中央指示的飞机飞到了造反大军红卫师坚守的一个小山头散发传单。传单向雪片一样飞到阵地上。然而,在动乱的非法制年代塑造出来的一些人是畸形的,不可思议的,是空有满腔热血的法盲。几个年轻的红卫兵学生,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极不理解,派性战胜了理智,他们没有去想想中央为什么要制止武斗?武斗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是什么?他所想到的是我们不能输,要为死难者复仇。派来增援和督战的薛中锐滿头长发,胡子拉渣,眼窝深陷,已困兽般近乎疯狂。他亲自动手率领已失去理智的那几个红卫兵架起机枪向低空散发传单的飞机射击。枪声响了,受伤的飞机急速升空飞走了,而无情的法律也将审判这些无法无天的罪人。

造反大军终于节节败退,土崩瓦解。秀江市的联合指挥部和数县农民联合指挥部的武装人员都进入了城区。市区正面的冲突已很少了,枪声也稀落了。在炮火中幸存的艺术剧院大院中,十几名联合指挥部武装人员正在楼前的空地上排队集合。他们万万没想到身后的台阶下居然是一个地下暗堡,死里逃生的薛中锐带着几个人正躲在暗堡中。就在他们集合报数的瞬间,薛中鋭一声令下,暗堡中的机枪吐出了蛇一样的火舌,顷刻吞食了这十几人。枪声惊动了外面的联合指挥部成员,他们立即组织火力和人员将暗堡炸开了。堡内的人还在负隅顽抗,恼怒的联合指挥部人员一边用火力封锁洞口,一边接通了消防栓向洞里灌水。第二天,当解放军部队赶来时,薛中锐等人的尸体已浮出水面……。

一天,周星接到秀江市革命委员会筹委会发给在外地人员的通知:要求在外的人员及时返回原单位“抓革命、促生产”。其时,武斗刚刚结束,造反大军虽然已强行解除了武装,但一切并没有进入法治的轨道,派性斗争仍在以另一种方式进行。

火车还在往南行进的路上,各种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便不绝于耳,秀江边这场况日持久的全面大武斗早已震惊了全国。然而,全国各地的情况也并不比秀江好多少,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在拥挤的火车上,周星意外地遇上了山歌剧团的男演员丁优才。因为此人生性贪玩,同事们便给他取了个谐音的外号叫“顶悠哉”。真是久违了,从文革的大串连开始,此人便是一去不复返,失踪了。单位上的人都以为他在混乱的大串连中意外死亡了,想不到给周星碰上了,这个在中国大地上已游荡了数年的幽灵。在文革的大气候中,全国各地都有接待站。只要打着革命串联的旗子,没有钱,可以借钱;没有衣物,可以借衣物;没地方住,接待站可安排。但必须注意一点,政治观点要因地而异,那怕是打个哈哈,含糊其词的表示一下支持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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