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岁月河-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周星的返校要求很快得到了战斗队长高峰和赵文斌的支持,特别是赵文斌越来越希望周星不在战斗队,因为周星总是不能和自己合拍,走了到也省心。

踏上故乡的热土,周星觉得一切都陌生了许多,往日的祥和及亲情似乎都藏了起来,故乡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外来客”。他发现故乡的“红海洋”运动比秀江市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一切都被红色染过;红色的山、红色的水、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建筑、红色的人,大概做的梦也会是红色的。数不清的毛主席语录,像一行行密密麻麻红色的蚁群在红色的世界中爬行,占领了每一个角落。“红彤彤”的世界让周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他用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快步径直向自己的家孙家井走去。

孙家井是一条不长的小街,但源远流长;传说是一个姓孙的秀才为了方便邻里,在街口打了一口水井而得名。这条小街不大,容量却不小,一色的明清南方建筑,一家挨着一家。虽经解放后大跃进时期几度“跃进房”的改造,然而古风依旧;只不过其中包容的人是越来越多。三代同堂、四世同堂,已让这年久失修的老屋不堪重负。街头原本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院叫《普陀行宫》,从1958年大跃进开始便渐渐被一个印刷厂蚕食,直至那些老和尚被“发配从工”。这到也是件好事,慈眉善目的菩萨及和尚们过得了初一也过不了十五,这不,眼下全国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有多少菩萨被敲成了碎铜块,多少和尚无寺可归。孙家井是不能小看的,这条小街上有当年秀才们赴省城应试的会馆,周星的家就住在吉祥会馆中;还有解放前南城最大的印刷公司老板的宅第;有黄辅出身的国民党军电台台长的旧居;有参加过辛亥革命的民主人士老同盟会会员的家;还有解放后人民政府处决的敌、伪、要员的家属;还有画家、工艺美术家、名医、教师、工人、革命军人、小贩。这形形色色的人,就在这条小街上一代代地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走进孙家井,周星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脚步不由便加快了。他要给家人一个惊喜,所以事前没有写信告诉家中。走过了孙家井的井台不远便是二号门,也就是解放前金鼎印刷公司大老板黄金鼎的宅第。不知何故,大门口围了许多人,圈内似乎有人在吵架。圈外的老街坊狗子,见到周星便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哇!周星,你回来了。可把你爹妈想坏了,特别是你妈,谈到你就抹眼泪说:‘我星星从小没离开过家,一去就是一年多,也不回家来看看。’还有我们这些老街坊,这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想你呢!”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喂,这里围这么多人干什么?”周星亲热地握着狗子的手说。

“那就不要说了,是黄家的大儿子黄明轩和二儿子黄小轩、小女儿黄明明在吵架。如果不是邻居拖住,恐怕要打出人命来的。黄伯母没办法,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那黄伯干什么不管一管?”周星问。

“你还说他,全家就是为他的事闹起来的。都什么时代了,他一个解放前的资本家不挨别人整就算是不错了,还能管儿子?现在是儿女们要管他。为了他,子女们都分成了二派。听说小轩和明明想加入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八中‘鬼见愁战斗队’,可战斗队的头头说:‘你俩兄妹是黑五类出身,大资本家的后代,必须和家庭彻底划清阶级界限,才可以考虑加入战斗队。’明明就问;‘怎样才算是彻底划清了阶级界限?出身我又不能选择,总不能不要父母。’头头说:‘你和小轩可以在家中批斗你爸,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是要革命的。’就为了这件事,小轩和明明昨天偷偷为他爸做好了高帽子和大黑牌子。黑牌上写着:《吸血鬼,不法资本家黄金鼎》,黄金鼎的名字上还打了个大大的红×。今天一大早,兄妹俩便给老爸带上高帽,挂上黑牌,推到自家的大门口示众和批斗。他妈拦不住,只有躲在屋中大哭。后来,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大儿子黄明轩从厂里下夜班回来,见此情景便大为光火,冲上去给了弟妹一人一记耳光,脸上手印都打出来了。明轩骂他俩是畜生,丧尽天良,别说是加入‘鬼见愁’,就是加入共产党组织也用不着这样做。小轩和明明不服气就和大哥打了起来。现在小轩又从厨房摸了把切菜刀出来,要和大哥玩命,大家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开?”

一听此话,周星吃惊不小,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能不管吗?他叫狗子帮自己看住一下行李,便挤进了人堆,只见小轩虽被人拖住了,但右手仍紧握菜刀在吼叫:

“你是什么大哥,我没你这个大哥,你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老子今天来个彻底革命。”

黄明轩气愤地说:“好哇!你就冲我来吧。混账东西!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革命,我们都是反革命?我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你是什么?你不是爹妈生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革命也得讲人性,爹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真行!你知不知道自己搞的是极左,是形左实右。”明轩又拍了拍胸脯说:“拿菜刀吓唬谁?来呀,有本事把你爹妈大哥都劈了,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我先死的好死,你却要被送上法庭,枪毙!”

几句话一激,黄小轩又蠢蠢欲动地挣扎起来。一直挂牌低头站在墙角的黄金鼎突然冲过来,从背后夺下了黄小轩手中的菜刀,“咚!”地一声跪在俩儿子和女儿当中。他把菜刀横在自己的咽喉上,老泪纵横地说:

“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孽深重,我连累了你们,弄得你们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我真儍!好好的办什么印刷厂呢?原本也只是想给后代留点产业,让儿孙能活得好一点,有个事业好继承,想不到却坑了你们。该死的应该是我,我早就该死!只希望我死后你们兄妹能好好团结,好好照顾你们可怜的老母亲。”

说完话,黄金鼎横刀便自刎。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周星夺下了他手中的菜刀;刀握得非常紧,无奈之中,周星在黄金鼎手背的穴位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才将刀夺下。这时管治安的街道干部也来了,一场生死危机暂时得到了平息。

家,是人生温馨的港湾,远航的游子不管在外面经历了多少狂风恶浪,一切的创伤都将在港湾中得到修复,得到安抚。因此,家的破碎常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灾难,甚至酿成绝望的悲剧。周星还是幸福的,家是完整的家,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种温馨了。他的回来,不仅家人高兴,邻里和少儿时代的伙伴们都高兴极了。周星把带回家有限的礼品和食物与大家共享,叙述着别后的生活经历。仅一年多的时间,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她的白发该不是因儿子而生的吧。在单位上誉称“老黄牛”的父亲周元凱下班回来了,姐弟妹也下班或从学校回来了,家里还多了一位老人齐婆婆。老人是位无亲无友的孤老人,解放前是给上海一位大老板做丫头的,也在‘不倒翁’汉奸赵三六子家做过使唤老妈子。解放后在南城市的一个小合作商店做营业员,退休后靠有限的劳保生活。没想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把合作商店都砸了,齐婆婆唯一的生活来源断绝,又成了孤老太。善良的周元凱夫妇便主动挑起赡养老人晚年的担子,本不富有的家日子便更拮据了。

“老婆子,儿子回来了,准备弄点什么好吃的呀?”父亲周元凱高兴地问。

“还等你现在来问,不是人家狗子帮忙,哪有荤菜上桌啊?肉、鱼、蛋的计划供应票早就没了。全家每月的二斤半肉都炼了猪油,油不够吃;鱼和蛋每个月打一次牙祭,也早吃掉了;是狗子托朋友帮忙买了半只猪头烧着吃,真得谢谢人家狗子。狗子,你就留下吃饭吧。”周星的母亲胡桂花说。

“周妈,谢就不用了,我留下陪周星喝一杯,叙叙旧,也长长见识。”狗子说。

说到狗子,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他父母是五金厂的工人,没多少文化,本希望狗子能争口气,但他从小就淘气不愿读书。文不成就武吧,可养身的百艺之中他没一样能学穿的。狗子没文化却特别喜欢跟有文化的人在一起玩,不知是为了卖弄风雅还是为啥,口里常叨咕一些有头无尾或是颠三倒四的古诗、歇后语、成语、谚语,让听者忍俊不禁啼笑皆非。他喜欢交朋友,特别喜欢交女朋友,女孩子叫他干什么都唯命是从。论吹牛、脸皮厚,在孙家井狗子恐怕数第一个;再一条,就是他从三教九流的朋友那里东拼西凑地学了一点三脚猫的武术,还常拦着周星切磋切磋。他一直没有正式职业,在大街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间或做一些投机的小倒卖。

几杯酒下肚,狗子的话便多了起来,开初他还听一点周星的讲话,后来他便一个人包场了。他像一个地保把孙家井文革以来发生的重大事情都叙述了一遍,但周星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同年老庚,中学的同学于国栋家。国栋的祖父于锦堂是文史馆的付馆长,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是国民党的元老辈,是国内有名的民主人士。听国栋说,他祖父在南城刚解放时,曾被没弄清情况的地方政府判处了死刑,就在执行枪决的最后一刻,省府的命令到了,不仅枪下留人,而且被任命为省文史馆付馆长。他是对革命对共产党有功的人员,不仅同情革命,而且曾冒着危险率领自己的手下,从一股反动武装的手中抢救并释放了近三十名被俘的共产党员。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只要于锦堂再晚来十几分钟,这批共产党员就将烧死在浇了汽油的祠堂中。于锦堂是个文人,晚清时中过秀才、举人,没有去做官却投身于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后来,不满蒋介石政府的所作所为,便隐居于自己的故乡,并经常帮助当时处于革命低潮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