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史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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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史的趣味-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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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衍文或脱误。例如,〈60杂论〉与《汉书公孙田等传赞曰》所记载的就有差异。「赞曰」至「其辞曰」以下当为原文,若拿此段话来和《盐铁论》相对应的部份比较,则《汉书》应较少有传抄的错误。然而也不能完全排除,班固作了整段的删节。某些引经据典的地方,也往往出现异文,其中有些可能是因为经书传承上的差别,但也有些地方是明显的衍误,例如「异乎吾所闻」就误成「异哉吾所闻」。24类似这样的地方,尚需要多作考证。
前面提到姚鼐说:「宽之书,文义肤阔,无西汉文章之美,…其明切当于也,不过千余言,其余冗蔓可削也。」桓宽的文体,恐怕与西汉的经学传统有关。博士传经,本期于致用,往往多方收集例证,不嫌杂庑。元帝以后,各家博士皆有「章句」,往往动辄至数万言,用之于「应敌逃难」。25昭、宣之时,此风已开(宣帝时的小夏侯《尚书》已有章句),桓宽大概受到这种文风的影响。
桓宽在还原盐铁会议记录的过程中,难免把自己的议论和见解掺入。基本上他和桑弘羊的思想格格不入,如果要臆造的话,大概是着重于描述桑弘羊的窘境,如〈10刺复〉的「大夫缪然不言,盖贤良长叹息焉。」和〈59大论〉的「大夫怃然内惭,四据而不言。」这类的描述将近有20条之多。若桓宽真要臆造桑弘羊的言论,手法上应该把他的说辞极端化,引人反感,而比较不会去虚拟他的论点,因为能揣摩得这么前后一致,唯妙唯肖,也不容易。
若说《盐铁论》的后半部是桓宽臆造,也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来反驳。虽然桓宽是在宣帝朝才撰写此书,但昭帝朝的老官,以及当时参与盐铁会议的贤良和文学,也一定还有人健在。所以一方面是桓宽未必敢这么做,二方面是同时代的人若看到桓宽臆造,以当时私家著述的风气已逐渐蓬勃,难道不会留下抱怨此事的记载或传闻吗?
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桓宽在处理下半部(4259篇)时,落笔的谨慎态度。在〈54 论菑〉里,桑弘羊把论点从邹衍的五行,转到阴阳灾异问题上。他的问话相当主动,特别强调:「妖祥之应,鬼神之灵」,而且用「不知则默,无茍乱耳。」来反激文学。他的用意,一方面是想替兵刑找出理论的根据,但另一方面似乎也想趁机找碴子,要从文学的答辩辞中,引出犯忌的话,看是否能扳回一城。阴阳灾异在西汉是大热门的题材,熟悉《公羊春秋》与《尚书?洪范》的文学们,很容易见猎心喜。从战国末期到西汉谈论灾异的人,很着重「天人感应」,一听到怪异的现象,往往会联想到政治人物的命运。若把这种信念用到实际问题上,而且认定自己的见解,就很容易产生悲剧。
然而文学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熟知前朝董仲舒的遭遇。《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先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仲舒居家推说其意。艹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上召视诸儒,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在这种背景下,桓宽所记述的文学应答辞,就显得非常低调:勿用严刑、顺天,宽民。他们用「天道好生恶杀,好赏恶罪。」(〈54论菑〉)来躲闪桑大夫的陷阱,同时也反击性地说:「…故臣不臣,则阴阳不调,日月有变;政教不均,则水旱不时,螟螣生。此灾异之应也。」(〈54论菑〉)文学在此巧妙影射桑大夫「臣不臣」,这种勾心斗角,后世的读者不一定容易体会到。
桓宽是个公羊学者,在重建这段对话时,显然也很意识地控制自己的笔端,保持低调的态势。那是因为有眭孟的覆辙在前,更提醒他要用这种谨慎的手法书写。26如果他真要臆造《盐铁论》的下半部,就应该根本回避这个题材。

6结论
赖文的旨意是在呼应姚鼐的论点,说《盐铁论》的下半部(4259篇),有可能是桓宽臆造的。姚鼐的论点是直观性的,并没有提出结构性的证据,也没有外部和内部的逻辑检验。赖文从《盐铁论》上下两部结构迥异的角度,提出四项理由来呼应他的观点。这当然是个有趣的议题,赖文的怀疑乍看之下也有些道理,但主要的缺失,是他单从全书的结构来看,忽略了从内文找出细微的证据,来检验这个问题。
本文提出相反的论点,说《盐铁论》的上下两部之间,应该是有机的关联,关键点在于是否有会后会。姚鼐和赖文认为没有会后会,主要是质疑〈42击之〉的首段文字。我们认为此段可能有逸文,因而导致解读困难;若无逸文,则在断句上应有其它的解读方式。我们在第三节提出新的断句法,并考证会后会的可能日期,这两点可以用来支持很可能有过会后会,而不是桓宽臆造的,也不是他在托事立言。
如果真的有会后会,那就回答了赖文的第一项质疑(双方代表人物的问题)。我们的回答是:丞相和丞相史并未出席会后会,出席者有:御史大夫桑弘羊、他的属下御史(数人)、文学(五十人以下)、贤良(八人或更少)。
第二项疑点,是4259篇的主题,与盐铁会议的主旨不相干。是的,桑大夫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文学和贤良能支持伐匈主张,因为盐铁问题在〈41取下〉时已有定论,所以会后会的主要议题,就转到伐匈问题,但双方因相持不下,怨怒而散。
第三是匈奴问题的比重,为何在141篇内所占的比例不多(只有三篇),而在4259篇内却有11篇?此事在第四节已有详论,不赘。
第四个问题是:141篇内的言辞激昂,各篇之间的主题跳跃不连贯,而在4259篇内,却是论点平稳理性,诸篇之间的秩序井然?那是因为141篇所论的主题纷杂,各方相持不让,焦点不易集中。而4252篇中的主题单一(伐匈问题),5359篇的题材是次要的,是辅助性的言谈,不是桑弘羊的主要诉求。再说,一旦进入〈55刑德〉、〈58诏圣〉这些论题时,桑大夫当然不是文学们的对手,再论下去必然自讨无趣,所以就不欢而散了。
针对4259篇是否为桓宽臆造的问题,我们提出另一些可能性的论点,希望引发更多角度的讨论。

附录:车丞相的重要发言
丞相车千秋在盐铁会议内的发言次数最少:在〈29散不足〉有两次单句型的话,在〈31箴石〉开头有一段六行的论述,在〈39执务〉有一段四行的表述,如此而已。一方面这是他的政治成熟度与个性,二方面因为他是会议的主席,发言次数少也合乎会议常情。然而,车丞相的角色并非无关紧要,其实他发挥相当重要的功能,只是因为做得清淡,容易被人忽略。
在〈29散不足〉的前两段内,桑大夫其实已被贤良驳倒,以致「大夫默然」。事情本来可以到此为止,转谈他题,但车丞相却再度挑起这个会让桑弘羊更难堪、更处于下风的题材。他只轻淡地说了一句:「愿闻散不足」,这就给贤良一个大幅发挥的空间,从第5段一直论到第38段,大论奢靡之不当以及节俭的重要。这些话都是针对桑派人士平日的作为而发,车丞相表面上是在关心时政和民弊,但更深沈的用意,却是在使桑弘羊难堪:车丞相在政治上阴党霍光,但在盐铁会议上又不便直说,就利用这种单句挑拨法借刀杀人。
另一个类似的例子,是在〈31箴石〉的首段,丞相说了一段六行的话,再度借着贤良、文学的事来批评主政者(桑弘羊):「…使有司不能取贤良之议,而贤良、文学被不逊之名,窃为诸生不取也。…县官所招举贤良、文学,而及亲民伟仕,亦未见其能用箴石而医百姓之疾也。」
这两处已可以显现车丞相的手法与立场。《汉书?车千秋传》说:「昭帝初即位,…政治壹决大将军(霍)光,千秋居丞相位,…终不有所言。光以此重之。」桓宽在〈60杂论〉的末段也盛赞车丞相,说他「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车丞相这种「终不有所言」的形象,和上面所引述两段借刀杀人的话,并不一致。他借着轻描淡写的挑拨手法,来表达他对桑派人士的不满,以及对贤良与文学的支持,确实能让他「容身而去」,这种高超的政治身段,真是「彼哉!彼哉!」。
车丞相的四次发言,几乎全都在配合贤良的论点。从〈28 国疾〉到〈41取下〉,有某位贤良大出锋头,他的语气平缓坚定,层次清楚,举例丰富,多方面都能顾虑到。此次会议最后能达到部份目标(「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这位贤良的功劳不小。开始时他完全没有发言,直到桑大夫在〈28国疾〉时受了困(「大夫视文学,悒悒而不言也。…大夫色少宽,面文学而苏贤良曰:」…),并尊称这位贤良为「子大夫」,向他求援而碰了一鼻子灰时,才知道他的厉害。然而,如果没有车丞相在旁边撑腰、打边鼓,这位贤良的作用可能就小多了,此事的前后过程很值得欣赏。27
这位贤良在〈28国疾〉开始讲话,在此篇末段作了20行的大议论,这股大气势在场面上把桑大夫压了下去。这位贤良在此篇的结语是:「故国有严急之征,即生散不足之疾矣。」「不足」这个名辞,后面也数度用到。针对这个论点,桑大夫的初步反应是恐吓性的:「患至而后默,晚矣!」(〈29散不足〉首段)。接着,贤良以不亢不卑地态度响应。桑大夫一时也没有话讲,若非车丞相把这个话题再挑起来,恐怕这个论题就这样放过了。
车丞相的用语很讲究,他没有接续刚才的那句话,而是巧妙地趁之前一回合的印象还没有消失时,说一句挑拨性的话头:「愿闻散『不足』」,这就启开贤良的长篇大论。这篇大论,是全书内最长的,依照王利器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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