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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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虫儿-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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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颢到冯子才家聚会,冯爷总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儿,一声不吭地听着大人们聊天。钱颢当然不知道他的底。今儿一聊,才晓得他肚子居然这么宽绰。
  像是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合意客来心不厌,知音人听话偏长。”钱颢不由得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外丑内秀的孩子。正是“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俩人从陈师曾和金城的这两幅画儿聊起,一直聊到晚上快吃 饭了,冯爷才回家。

  第十章

  自从冯爷那次拎着点心匣子到钱家串门儿以后,冯爷跟钱颢成了忘年交,隔三差五地过来跟钱颢谈书论画。有的时候,钱颢买到一幅好画儿,也会让小湄把冯爷叫到家里,俩人坐在一块儿慢慢细品。
  不过,在钱颢眼里,冯爷毕竟是孩子,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实底儿都告诉冯爷,何况通常搞收藏的人都留着心眼儿,一般人很难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冯爷真正认识钱颢,或者说钱颢真正了解冯爷是在“文革”之后。
  “文革”开始后,红卫兵抄了钱颢的家。这会儿,冯爷才知道钱颢手里收藏的书画有那么多。红卫兵把这些名人字画儿都当作“四旧”,当场撕了烧了不少,临完还拉走一卡车。
  抄钱颢家的那当儿,冯爷并不知道。他得着信儿,赶到钱家的时候,红卫兵已把“战利品”装上了卡车。
  因为红卫兵烧字画的时候,钱颢拼命阻拦。红卫兵小将认为他这是对破“四旧”的挑衅,是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叫板。您想这两条罪状在当时还得了吗? 这些红卫兵小将把他推倒在地,抡着军用皮带没头没脸地一通儿狠抽。当时正好是夏天,钱颢穿着一件白衬衫。他的衬衫都被打成了碎片,整个人成了血葫芦。
  冯爷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捯气儿呢。大江和他的两个姐姐怕受株连,这会儿早就闪了,只有小湄站在老爷子身边抹眼泪。
  “哭有什么用?救命要紧!”冯爷对小湄嚷道。他从胡同口儿的煤铺,现找了一辆平板三轮车,跟小湄一块儿把老爷子抬上了车,冯爷前边蹬着,小湄后边推着,奔了医院。
  当时是“文革”红卫兵抄家之风正猛的时候,被红卫兵打伤的人,医院不敢收治。冯爷蹬着平板车,跑了两家医院,都被拒之门外。
  小湄想到了大姐小汶在一家大医院当大夫,便让冯爷蹬着板车奔了那家医院,正好在医院大门口看见了小汶。没想到小汶一听车上躺着的是她爸爸,扭脸走了。把冯爷气得“阴阳眼”差点儿就要瞪出来。
  看着钱颢在板车上已经奄奄一息,冯爷不敢迟疑,想了想,对小湄说:“走,到人民医院吧!”俩人推着老爷子到了人民医院。
  进了急诊室,冯爷活动了一个心眼儿指着钱颢,现编了个词儿,对大夫说:“这是我爸爸,他是老工人,出了工伤。”大夫一听是老工人,不敢怠慢了,赶紧组织人抢救。钱颢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半个多月,冯爷和小湄怕钱颢所在单位的红卫兵来拿人,不敢离开病房,黑白天轮流守着老爷子。大江和两个姐姐愣没过来看一眼。钱颢被抄家以后,他住的正房被红卫兵贴了封条,钱颢出院以后,进不了家门,冯爷把老爷子拉到了冯家。
  冯子卿见钱颢被红卫兵打得遍体鳞伤,实在挺可怜,把他藏在冯家住了几个月。抄家的风声过去之后,老爷子才回到自己家。钱颢大难不死,多亏了冯爷。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呀!钱颢正是通过这次磨难,认识了冯爷的为人。
  不过,真正让钱颢感动的是后来的一件事。
  “文革”后期,全国掀起了“红海洋”运动。什么叫“红海洋”呢?就是把伟大领袖毛泽东捧成了“神”,全国各地开始制作毛主席像章。最初的毛主席像章有 两分钱钢镚儿那么大,后来相互比着来,越做越大了,大的有洗脸盆大小,而且五花八门。有头像有整身的,有整身像带革命圣地韶山、延安的,有毛泽东和列宁 的,有马、恩、列、斯、毛五个伟人头并列的等等。造型上有圆的、有方的、有五角星的、有船形的等等。材质上,有瓷的、有铝的、有铜的、有塑料的等等。总 之,当时的人几乎把所有的智慧和工艺都花在了做毛主席像章上。
  当时北京人把毛主席像章叫纪念章。北京人好玩儿,“红海洋”运动派生了一拨儿玩纪念章的北京人。
  所谓玩儿,一方面是收集,另一方面是交换。那会儿,西单十字路口的东北角,有一个大语录牌,京城玩纪念章的人每天都到那儿去交换,多的时候,那儿聚着有几千人,不但有北京人,也有外地人。
  换纪念章的人,一般把纪念章别在胸前,也有手里拿着的,人们一看胸前别着的是什么像章,便过来问:“换不换?”换,便把自己的像章拿出来,相互商量怎么个换法。
  当时主要是换,不买不卖。那会儿最“火”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纪念章。这枚纪念章的直径有可口可乐的易拉罐那么大,上面身穿军装的毛主席侧身挥手 半身像,下面是一艘大轮船,底下有一行字:“大海航行靠舵手”。玩纪念章的人管它叫“舵手”。一枚“舵手”,能换五六枚普通像章。胡同里的孩子几乎都玩纪 念章,冯爷也不例外。他二哥给他找了一枚“舵手”。
  一天,冯爷在西单十字路口换纪念章,碰上了同班同学“马小辫”的二哥,他二哥长得又白又胖,圆脑袋,大扁脸,外号叫“大扁儿”。“大扁儿”见冯爷的胸前别着“舵手”,拿出五枚像章跟他换,冯爷没答应。
  “大扁儿”说我家里还有好的呢,你跟我去看看。冯爷跟着“大扁儿”到了他们家。“大扁儿”拉开柜门,拿出一个小木盒,从里头取出一个红卫兵的袖标,袖标上别满了纪念章。冯爷看了看,这些纪念章他都有,让“大扁儿”把他的“宝贝”收好。

“大扁儿”放自己宝贝的时候,冯爷的“阴阳眼”贼,突然发现柜子里藏着一个立轴儿,他的小眼闪了一下,对“大扁儿”问道:“这是什么?” 
  “大扁儿”漫不经心地一笑:“嗐,这是一张画儿。” 
  “画儿?什么画儿?你打开让我看看。”冯爷对他说。
  “大扁儿”取出画轴儿,递给了冯爷。冯爷打开一看,乐得差点儿没蹦高。原来是齐白石的画儿。
  “大扁儿”的爸爸是澡堂子搓澡的,冯爷知道这幅画儿肯定不是他们家的,便问他:“你这幅画儿是从哪儿来的?” 
  “大扁儿”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被冯爷逼到了死胡同,才说了实话:“这是前两年红卫兵抄‘小白薯’他们家,在院里烧画儿的时候,我随手顺的。” 
  冯爷听了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是他的脸上没露出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大扁儿”说:“这么说,这幅画儿你也不是好来的,听说红卫兵从钱家抄出两箱子金条。你说你偷什么不好,偷这么一幅破画儿,还落下一个‘三只手’的赃名儿。” 
  “大扁儿”听冯爷这么一说,笑了笑道:“听说你不是特喜欢画儿吗?这幅画儿给你吧。搁在我这儿,心里是块病。” 
  冯爷说:“给我你不心疼吗?” 
  “大扁儿”说:“这有什么可心疼的,反正也是白捡的,你看着好,就归你。” 
  冯爷把衣服上的那枚“舵手”纪念章摘下来,对“大扁儿”说:“那好,我也不白要你的,你不是喜欢这枚纪念章吗?就算是咱俩换的。” 
  “那敢情好!”“大扁儿”听了当时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冯爷拿一枚纪念章换了一幅齐白石的画儿,当然欣喜若狂。回到家,把这幅画儿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看看,真是爱不释手,折腾了一宿 没合眼。但是他思来想去,这幅画儿自己不能要,因为它是钱颢的。虽然他是拿自己的纪念章换的,而且他不张扬出去,不会有人知道,可是这幅画儿拿着,让他烫 手。
  当时钱家正在蒙难,这画儿他没往外露,也没敢吱声。除了“大扁儿”,别人并不知道他手里有这幅画儿。“文革”结束后,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钱颢已落实了政策,重新当上了政协委员以后,他才把这幅画儿交给钱颢,并且把这幅画儿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钱颢听了,大受感动,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要这幅画儿,对冯爷说:“‘十年内乱’过去了,但是我唯一忘不了的人就是你。没有你,我这条老命就没了。这幅画儿就算是我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冯爷摆了摆手说:“这幅画儿在我手里已经焐了六七年,但我真的不能要。我是玩画儿的,知道您爱画如命,这幅画儿失而复得,说明谁的玩意儿就是谁的,到什么时候,它也跑不了。我觉得您留着它倒是更有意义,它是‘文革’的一个见证。” 
  钱颢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好,这幅画儿失而复得,的确是历史的一个见证,但它也是你拿东西换来的,它本来就应该归了你。” 
  冯爷当然不会把这幅画儿再拿回去,俩人争了半天,钱颢只好把这幅画儿收了下来,但是依然不肯让冯爷空着手回去,从柜子里拿出一幅陈师曾画的《芭蕉图》,送给了冯爷,这是当年冯爷第一次到钱家来,看到的那幅在墙上挂着的画儿。由于它的确可以当个念物收藏,冯爷收了下来。
  说到这儿,得跟您交代一笔,这幅齐白石的画儿,就是后来钱颢留给小湄的那幅《葫芦》。

  第十一章

  为什么冯爷执意要把这幅齐白石的画儿还给钱颢?说老实话,他是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玩画儿不贪心。他干吗要证明这个呢?敢情冯爷在“文革”当中,意外地捡了不少“漏儿”,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剃头匠潘二爷潘来喜的大哥潘来福是造纸厂的工人。潘来福人称福大爷,那当儿,有五十来岁。瘦高个儿,长脸儿,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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