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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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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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使楚太子病愈。这个虚构的故事框架虽然很简单,却摆脱了描述实际事件、抒发由此产生的感想的限制,使作者能够自由地选择和表现自然与社会生活内容。以后的大赋,也多采用这种虚构框架和问答体的形式。当然,相传为屈原作的《渔父》、《卜居》及相传为宋玉作的《风赋》、《登徒子好色赋》等,已经是这样的面貌;
但这些作品真伪尚无法确定,因此也无法推断其写作年代,我们还是应该重视《七发》的这一特点。运用虚构手段,对于汉赋的发展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第二,《七发》脱离了楚辞的抒情特征,转化为以铺陈写物为中心的高度散文化的文体。这篇赋的基本内容,就是以美丽的语言竭力描述音乐、美味、车马、宴游、狩猎、观涛六方面的情状(所谓“七发”,实以此六事为主),最后引申到贤哲的“要言妙道”。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虽然楚辞中也有较多铺陈的成分,而《招魂》尤为突出,但刘勰为赋所下的定义,只有对《七发》以后的赋才是充分适用的。与铺陈的特征相适应,《七发》的文句,也改变了楚辞文句富于变化,多用虚词和语气词的特点,使用排比整齐的句法,使语言本身更具有形式上的美感。
第三,《七发》所铺陈的内容,从多方面开拓了文学的题材,这些题材在后来的赋作中得到进一步发挥。在枚乘以前,《招魂》中对音乐歌舞以及宴游景象已有较多的描写,《七发》继承了《招魂》而表现得更为集中、丰富和细致;对狩猎、观涛、车马的描写,则是前所未有的。以后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中关于游猎和酒宴场面的描写,可以看作是对《七发》第四节(宴游)、第五节(狩猎)的扩充与发展;王褒专写乐器和音乐的《洞箫赋》,可说是对《七发》第一节(音乐)的发展;《七发》中写海涛的第六节,则启迪了后来木华《海赋》、郭璞《江赋》等江河湖海题材的辞赋。
第四,《七发》已经出现道德主题与审美主题的矛盾,出现“劝百讽一”的现象,这也成为后来汉赋的基本特征。《七发》开始一大段,写“吴客”问“楚太子”疾,指出内宫淫糜安逸的生活是致病之由,并提出要以“要言妙道”来治病,带有一定的批判性。但随后铺陈的七件事,却有六件是渲染声色犬马之乐;最终归结到“要言妙道”,仅仅是很空泛又很简短的一小节。事实很明显,《七发》的重点不是说理,也不是批判,而是展示各种令人向往的生活嗜欲,并以语言的形式,将这些素材创造为新鲜的文学美感。在人类文化中,克制欲望的道德要求,与满足欲望的享乐要求,始终是一对深刻的矛盾。两者之间的合理平衡,更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七发》在这方面,并不打算作深入的思考,只是以很高尚却很空洞的“要言妙道”作为道德上的立足点,然后展开它的铺陈部分。这个简便的方法,为后来的赋家所利用。只是随着儒学定于一尊,把“要言妙道”改变为“引之节俭”。
《七发》既奠定了典型的汉代大赋的基础,又是辞赋中特殊的一支——“七”体的开创之作。清代平步青统计,自枚乘以后到唐代为止,“七”体辞赋有目可查者四十多家;唐以后仍有仿作,只是其中少见出色者。
西汉前期的辞赋家主要活动于南方的诸侯国。爱好辞赋的武帝即位以后,开始在中央宫廷招集文人,以后的历代皇帝大都学了他的榜样,使辞赋更广泛地流播于全国。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到,武帝时期也是汉赋的极盛期。仅《汉书·艺文志》著录的这时期的辞赋,就有四百多篇。同时还出现了汉赋最重要的代表作家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前118)字长卿,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景帝时为武骑常侍。因景帝不好辞赋,无所用,遂免官去梁,从枚乘游于梁孝王门下,孝王死后归蜀。武帝读他的《子虚赋》大加叹赏,把他召到宫廷,他又为武帝作《上林赋》。除了作为宫廷文学侍从,司马相如还曾奉命出使西南,安抚当地人心。晚年因不满于自己在宫廷的地位,常称病闲居。他的赋作,《汉书·艺文志》著录有二十九篇,大都不传。
今存者为《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哀二世赋》六篇。其中《长门赋》、《美人赋》的真伪尚有争议。
《子虚》、《上林》二赋,是司马相如的代表作。经过贾谊、枚乘,到司马相如,典型的汉代大赋的体制,由这两篇赋(也可视为完整的一篇)得到最后的确立。以后大赋的作者,基本上都是模拟这二篇赋的体式,在题材和语言方面加以变化。
两篇赋的内容,也是在一个虚构框架中以问答体的形式展开的。楚国使者子虚出使齐国,向齐国之臣乌有先生夸耀楚国的云梦泽和楚王在此游猎的盛况,乌有先生不服,夸称齐国山海之宏大以压倒之。代表天子的亡是公又铺陈天子上林苑的壮丽和天子游猎的盛举,表明诸侯不能与天子相提并论。然后“曲终奏雅”,说出一番应当提倡节俭的道德教训。
司马相如早年从枚乘游,他的这两篇赋有明显继承《七发》的地方,但又有很大的发展。赋中的登场人物,冠以“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这样明白表示虚构的名字,作品的虚构性质就更加清楚了。内容的展开,在《七发》中是“吴客”与“楚太子”的一段段对话,是层层推进的序列式。这种对话形式,来自纵横家向君主陈述己见的文字,仍然带有战国文化的痕迹;在《子虚》、《上林》中,变成三个人物各自的独白,是相互比较、逐个压倒的并列式,最终突出了天子的崇高地位与绝对权威,完全是大一统时代的文化。在“讽”的部分,《七发》中作为道德立足点表示精神追求高于物质享受的“要言妙道”,乃是战国各家各派的学说,这也是战国文化的余澜;在《子虚》、《上林》中,变为作为唯一的统治思想的儒家学说,同样显示了大一统时代的文化特征。这些改变,都反映了历史演进的结果,因此对后来的汉代大赋,也就成为不可动摇的规范。
二赋最突出的一点,是极度的铺张扬厉,这也反映着时代的精神。汉武帝的时代,物质财富高度增长,帝国的版图大幅度扩展,统治者的雄心和对世界的占有欲望也随之膨胀。汲黯批评汉武帝“内多欲而外仁义”(《史记·汲黯列传》),司马相如的“劝百讽一”之赋,同样如此。它一方面顺应儒家思想而取得“外仁义”的道德立足点,一方面顺应着统治者膨胀的欲望而成为膨胀的文学。《七发》以二千余字铺陈七事,已经是空前的规模;《子虚》、《上林》则以四千余字的长篇,铺写游猎一事。当然不是只写游猎的场面,而是以此为中心,把山海河泽、宫殿苑囿、林木鸟兽、土地物产、音乐歌舞、服饰器物、骑射酒宴,一一包举在内。似乎客观世界的一切,都在作者的关注中。在这里,多种景物、事项统一为整体。相比之下,《七发》的分列描写竟显得琐细了。作者用夸张的文笔,华丽的辞藻,描绘一个无限延展的巨大空间,对其中林林总总、形形色色的一切,逐一地铺陈排比,呈现过去文学从未有过的广阔丰富的图景和宏伟壮丽的气势。
毫无疑问,这里渲染了统治阶级的奢侈生活,并把他们的物质享受再造为精神享受。但是应该看到,作者以“苞括宇宙,总览人物”的巨大时空意识所作的呆板堆砌而又浑厚雄伟的铺陈描写,正是展示了中华民族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代之际,那种征服世界、占有世界的自豪、骄傲,展示了那个时代繁荣富强、蓬勃向上的生气。这里弥漫着令后人不断回首惊叹的大汉气象。
在语言方面,《子虚赋》和《上林赋》也表现出高度的修辞意识与修辞技巧。本来,包括骚体赋在内,辞赋在各种文体中属于最注重修辞的一类,而《子虚》、《上林》把这一特点推向了极端。司马相如是位文字学家,他在这两篇赋中,积极收集与罗列脱离日常生活的陌生而又整齐的词汇,对每一字每一句都经过精心选择,完全清除了那些在楚辞里还残留着的简单的用语。它的形式也已经不是六字句的重复了。六字句作为赋的传统句式点缀于赋的重要部分,而为数最多的则是四字句。四字句与三字句、七字句夹杂交错,显示了一种只有完成品才能具有的整齐而复杂的美感。总而言之,无论在词汇方面,还是在句型方面,简单的成分都已被摒除,表现了对文学的修辞效果的前所未有的努力。
对于这一特点,需要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高度修辞化的语言不一定是最成功的文学语言,过多堆砌陌生的词汇更难免造成艰涩难懂、呆板滞重的弊病;另一方面,尽管有这样的弊病,作者在修辞方面所作的努力,不但强化了文学作品作为艺术创造的显著特征,而且最终对文学技巧的发展成熟,也有着强有力的推动作用。
《子虚赋》、《上林赋》的缺陷也非常明显。把前面已经提及的总结起来,主要就是:夸张失实、文字艰深、罗列过度、呆板滞重。后来的大赋,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但所谓毛病和长处,却又是不可分割的东西。去掉这些毛病,汉赋的基本特点也就不存在了。
除《子虚赋》和《上林赋》外,司马相如的其他辞赋也颇有特色。如《哀二世赋》描写了旅行途中的自然景象,伤今怀古,开了后来纪行类赋的先河。《大人赋》则描写了幻想性、传奇性的自然景色,上继楚辞的传统,下开游仙文学的先河。《长门赋》虽不能肯定是司马相如所作,但至少是当时宫廷文人圈子中的产物,其中细腻地描写了皇后的孤独与悲哀,开了后世“宫怨”文学的先河。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作品。而且上述几篇,都属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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