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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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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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冷却的清酒带著清冽苦涩的凉意,从唇边一直凉到胸口。
  
  他的视线定格在挨坐於御台所身边的弟弟忠长身上。忠长比他小两岁,脸庞的线条圆润,长得非常讨喜。体格和口才都胜过兄长的他从小就因为外露的才华被父母和家臣侍女们交口称赞,在江户城中很受欢迎。每到生辰或者节日,各地送来的礼物都会堆积如山。大家都认为巴结将军喜爱的忠长要比在家光身上花费心力来得有效,所以一直到前不久家光的试甲仪式之前,一些偏远地区的藩主只知道国松丸,却不清楚竹千代的存在。
  
  家光知道,即便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半将军之位,但是忠长并没有放弃对他的咄咄相逼。去年以世子的身份跟随父亲上洛,忠长在母亲的提议之下获准同行。而定於今年四月的这次进京是家光的敕任之行,前几天父亲秀忠召见他商量相关事宜,宣布两位叔叔义直和赖宣,以及忠长都在随行之列时,家光第一次向父亲的命令提出了异议。
  
  “珠姬姐姐去世之後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让忠长留在江户城里陪她吧。不如让改让赖房小叔来代替忠长如何?”理由是如此冠冕堂皇,周道到不容拒绝。看到父亲在沈思後终於点头应允,家光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如此一来,包括将军在内五个有资格姓德川的人将一起去面见圣上,唯独把忠长留在城内。这样的结果让家光想起了当年爷爷家康公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却将弟弟喝令赶下上位之座的一幕──“是兄弟,亦是君臣。”正是爷爷那番威严赫赫的宣告,岌岌可危的世子之位才终於得以确保下来。
  
  是兄弟,亦是君臣。
  
  是兄弟,亦是仇敌。
  
  赖房说那天的刺客身手不凡,不是一般的歹徒或者浪人。虽然没有什麽证据,这件事紧跟在将军决定取消忠长的上洛之後发生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家光隐隐觉得,他这个犬牙尚未长成的弟弟已经不再满足於骑在兄长头上的童年记忆,也许那个派出刺客的人正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以他的家人的身份。
  
  经过那一劫,家光开始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必须有独自面对这一切风险的力量。不是依靠刀剑,他的手中拥有比刀剑更有用的东西。
  
  腹部被白樱清光留下的瘀伤还没有退去,隐隐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德川家光不能像父亲一样一辈子生存在爷爷的影子底下,那些怨恨他一出生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冷眼旁观著德川家不中用的长子会闹出什麽笑话的人,你们都拭目以待吧。
  
  
  
  注:
  (1)本多忠刻,本多忠胜的长孙,继承本多家当主之位後,於元和三年迎娶千姬之後移封至播磨姬路城。据说当时千姬的嫁妆有十万石之多。
  (2)御台所阿江(浅井督)的姐姐浅井初,是京极高次的正室。丈夫死去後出家,法名常高院。参见第七章孤燕的注。
  
  
  
  这天早晨,不二刚刚为由美子作完晨祷,正站在缘侧望著外面晴空万里的天色,菊丸急匆匆跑来说有个“上门踢馆的家夥”来找手冢桑的麻烦了。顾不得不二衣衫上还沾染著檀香、手里的念珠尚来不及放下,焦躁的小动物一路拽著他向会客室走去。
  
  “英二,上门踢馆不是你最喜欢做的事麽?”不二笑了起来。每次菊丸风风火火跑来向他通报的都不会是什麽好事──切原赤也、手冢的婚事,这次又是什麽?
  
  带著满心的疑虑走进与会客室一池之隔的外廊,不二的视线穿过走廊边的几杆青竹到达对面敞开的金色纸绘门内。食指抵唇向门外看守的藩士作了一个示意,菊丸看了看不二的表情,如愿地发现一脸错愕──
  
  与手冢相对而坐的那个人一袭橙黄色的锦衣,斑斓的白牡丹大团大团地绽开,洁白的丝线和鲜豔绸缎,似乎在比较谁比较耀眼。手指轻展开金光闪闪的折扇,日光折射过来的光线刺痛了不二的眼睛。而那张没有泪痣的一边侧脸,隐去了情绪,只剩下荒凉的华丽。
  
  世界上有一种叫作牡丹的花朵,非常难以栽培,需要精心养护才能盛开。少有倦怠,花朵就会立刻死去,决绝到不容许自己绽放的样子存在一点点的不完美和瑕疵。那些层层叠叠的花瓣用炽烈而彻底的姿态展开,好不吝啬地向世人展现全部美丽。就是这样无所畏惧的生命,纵使再冰冷的心也会不自觉地被吸引吧。
  
  这边浑然忘我地豔丽著,另一边仍是玄衣相迎。一明一暗,一张一敛,看上去竟然是如此协调。
  
  “国光殿,本大爷今天登门拜访,不是专程来看你这张臭脸的。”不悦地轻哼,蔑尽天下人的迹部式语气。
  
  “那麽迹部殿想看的是什麽?”手冢冷冷地问道。离开了江户城的议事厅,周围不再是黑压压的幕臣,愈发浓烈的枷罗木香气在相隔半间和室的地方散发出甜美的余韵,一波一波,刺激著佐云藩藩主的神经。
  
  瞥了一眼静卧在身边榻榻米上的剑,迹部嗤笑:“听说你跟你的日月则实关系非常好呢,有了它,别的名工再稀罕也看不上眼的。就像真田弦一郎和他的风林火山,像和剑喝过清酒一样准备厮守终身了吧。到了百年之後,等到有人边弹三弦边把你们的光荣事迹编成歌来唱,也少不了剑的名字一起跟著流芳百世。”
  
  这段意图不明的话让手冢一时难以猜度,他循著迹部的目光看去,那把静静躺在迹部腿边的剑装帧相当考究,上好的黑漆木刀鞘和银色珍珠鱼皮包裹的手柄,刀镡上繁复牡丹图案,其工艺细刻显然是出自京畿一带的名家之手。
  
  “你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吗?”
  
  迹部问罢一把抓起剑丢过去,伸手接住剑的手冢握住刀柄轻轻抽出一小段刀刃,光洁透亮如明镜一般的刀身上映出了他深刻的眼瞳。刃边浅色的花纹是碎段暗光的锻艺,略显出青色的光芒表示这柄刀已经有了一定的年代。
  
  “说实话,连本大爷我也不记得它的名字了。从十五岁开始,没有一把刀在我身边待过长於半年的时间。各国的名工名物,随便我挑选和丢弃,一把一把地换,一把比一把名贵。但是最後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记得跟迹部景吾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佩刀究竟是什麽。你说是不是很无趣?”
  
  动辄百两的名刀被视为衣裳一样随意替换,这就是迹部景吾从小到大生存的环境。依靠与巨商们的密切关系,迹部家除了领取幕府的俸禄之外每年从各地的贸易中获得丰厚的利润,富庶程度不是一般的旗本大名之家可以比拟。也正是因为长此以往过於露富的关系,才会招致幕府和其他武士的嫉恨。一直以来凭借忠长和御台所的宠爱安稳度日的人,如今也难以避免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吧。
  
  手冢渐渐明白了迹部的来意。
  
  “幻舞守兼定。”混著京都腔的口音像在诵念和歌般清雅。
  
  “什麽?”
  
  “丰後国的名工,战国时期丰臣秀吉的家藏之一。弯曲度比一般的打刀显著一些,加上在夜间会发出特殊的光亮,所以得到这个名字。”手冢的眉尖一扬,倒是与主人出奇地相称呢。
  
  迹部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隐去了,双手抱胸,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细细端详著正在查看剑身的佐云藩藩主。
  
  寒光濯濯的刀刃已经完全从刀鞘中抽出,修长的手指轻触刀身的光滑暗纹,从刀镡边一直慢慢游移到刀尖四分之三处,然後刀身被直立起来,深黑色的眸在刀刃的光芒中微微眯起,仿佛在鉴赏脆弱易碎的古董花瓶一般温柔细致。
  
  当年他们面对面站立在二条城繁樱盛开的庭院里,手冢也和今天一样是一身黑衣,冰雪雕砌的轮廓和精致眼眸,让所有的景致和在场众人都沦为了陪衬。有一瞬间,他的表情就是这样平和淡定,像片幽深的水,表面上一碧如洗,花叶漂浮,却如何也望不到底。让迹部错觉他们正坐在茶庭中喝茶赏花,手里握的并不是竹刀而是折扇。终於多少个寒暑过去,他们真的坐在一起喝茶了,门外虽然还没有到繁花盛开的季节,不过池水倒也清澜,天色还算悠然,手冢仍是手冢,仍是看不透……
  
  迹部的唇边一抖,干笑两声道,“原来是太阁大人的藏物,如此说来作为本大爷的最後的一把剑也算够格。”
  
  嗒──手冢将刀刃插回了鞘内。
  
  “迹部,我并不能帮你什麽。”
  
  “喂,手冢国光,武士就应该有武士的样子,本大爷就算难免一死,也要先赢了你再说。”迹部的折扇半和起,扇骨“啪”地一声击打向地面,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响。外廊边两只被惊起的雀鸟扑动翅膀飞快地掠过屋檐而去。
  
  把刀轻放回榻榻米上,用指尖推移到两人中间。手冢没有答复迹部的挑衅,反而把视线转移到了门外──对面走廊边的竹叶轻颤,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像一泓清泉灌入他早已被香味熏陶至迟钝的感知范围。
  
  他站起身,低头避过门楣上卷起的竹帘,不动神色地走进长廊。庭院中的阳光和煦,在水面上跳跃的波光里偶尔闪过锦鲤鱼的红色鳞片。走廊上穿行的微风很快驱散了沾染在他衣袖上的浓香。
  
  不二,你在担心我会答应迹部的求战吗?
  
  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麽做呢?
  
  蓦地,竹影之间一蓝一红两个人影匆匆一闪,熟悉的气息也跟著悄然消失了……
  
  
  
  
  “喂,手冢国光,你一直在猜测派人刺杀世子的幕後主使是谁吧?”迹部把折断了扇骨的蝠扇丢到一边,举目凝望逆光下挺拔的背影。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莫名的酸楚。
  
  “你的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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