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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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科医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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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想到这件事时,耳边就会响起那两句话。

一句是痞三的:“医生打病人,医生打病人了!”

另一句是萧医生的:“我也要一支安定。”

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工作会崩溃的,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而且还要遭受各种意想不到的为难,甚至是危及生命。我见过攻击型人格病人发作时的情形,就像一个力大无穷的魔鬼,双眼血红。如果当时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刀从你喉咙正中刺入,直线地刺穿你的后颈椎。

还有,别忘了处于发病期的精神病人的特权——无需负任何法律责任,哪怕是杀人。

突然,我觉得精神病院是监狱这个说法是完全正确的,因为这里面关着的都是罪人。我们都是罪人,我们不为自己的罪而反省,反而将愤怒发泄到家人和医生护士身上。

我们的罪是什么?我们的罪就是我们的病,我们不承认自己有病,我们认为我们是清醒的,睿智的。我们觉得那些说我们有病的人才是真的有病。我们的病拖累着我们的亲人,让亲人担忧,伤心,甚至是愤怒。

得精神分裂症的瘦子突然被通知可以出院了,他很高兴,手舞足蹈地对着空气说着什么,一派趾高气扬的模样。大概意思是那个书记害不了他,他就要被释放了。作为同病房的病号,我决定送送他。虽然他一度怀疑我和他口中的那个书记有染,怀疑我是那书记派来的间谍,但我没有怪过他。

谁又能去责怪一个精神病人呢?即使是同为精神病人的我也不能。

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没有家人来接他。萧医生从钱包里掏出全部的钱,递给他,说:“这是政府奖励你的检举奖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那个书记已经被抓了,你现在也自由了。”

瘦子得意地接过钱,然后护士长打开铁门,他就一溜烟地跑了。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再望一眼这个他待了一年多的精神病院。

我觉得不对。“他的家人怎么没有来接他?”我问。

萧医生眼中带着一丝无奈:“他的家人已经一年没有出现过了,连电话都是空号。他家在别的城市,送他来的时候,只给我们留了一个电话。他已经欠了一年的医药费,医院再也养不了他了,像他这样的病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你……你就这样丢弃了他?你还有没有人性!”我朝他怒吼着,“你知道他出去根本就不懂怎么生存!他会像只野狗一样,变成路上捡垃圾吃的疯子!”

萧医生对我微微一笑,但我看得出他的笑很忧伤,我终于读懂了他的微笑。那从来就不是真的笑,那是孤独到极致的忧伤。原来,微笑也可以很忧伤。

他就这样微笑着看了我几分钟,才缓缓说道:“你终于发怒了,很难得。这是个好现象,对于你的抑郁症来说。”

然后就这么转身回到办公室,那个背影很冷漠,让我无法理解。

护士长把铁门关上,看了一眼萧医生的背影,摇了摇头,“你别怪萧医生,他已经为这个病号垫了好几个月的医药费,还替这病号申请了无保医疗救助金,但民政以他有监护人为理由没有通过。”

我一愣,她接着说道:“抛弃这病号是医院的决定,你也别怪医院,医院像他这样的病号已经够多了。都是家人或单位送来后就直接不管了,玩失踪,全丢给医院。精神病院原本就入不敷出,医院又无法向政府申请相关补助,只能自己担着。没有一家救助站、收容所、福利院愿意收这样的精神病患者,要是能有一家精神病福利院就好了,可是没有,没有啊……”

“我已经四十四岁了,在这医院里待了有二十年,像萧白这样的好医生最后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学会麻木,麻木地对待这一切。另一个就是崩溃,或者在崩溃之前离开这里,去找另一份和医药完全无关的工作。”护士长理了理鬓角,露出了她脸颊上过早出现的鬓纹。

我耳边响起了萧医生的那句话:“能走就快走吧……别回头。这里是泥潭沼泽啊,一旦深陷其中,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好像听懂了,听懂了这句话有多真实,多无助。

我环视了一眼这高高的院墙和铁门,原来他和我们一样,已经被关在这里面出不去了……

其实医院里很多护士都喜欢萧白,我看得出来。还在背后用他名字的谐音,亲切地喊他的外号小白。听说萧医生还有个女友,不过谁也没有见过。关于他的一切,如他的名字一样,包括他的那身白大褂,一切都是空白。

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电抽搐治疗后,我虽然时不时还会浮现出寻死的念头,但我的情绪明显比以前好多了。这感觉有点像给电池充电,让我已经死去的神经和细胞又开始有了动静。

萧医生也发现了我的一个特点,我虽然厌恶自己,而且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来回答他的问题。但我很有同情心,特别是看到比我状况还差的病人时。

所以萧医生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帮忙照料其他病人,比如扫扫地,看护病人吃药一类的简单活儿。据萧医生说,这样对我的抑郁症很有好处,我能在帮助别人的同时,重建我的人格自信,找回我的自尊。

原来,我们在给予时也能得到。

入院一个月,萧医生确认我的自杀欲望不再那么强烈后,放宽了对我的看护。甚至准许我去女病号楼帮忙打扫卫生,给花浇水,给病人喂药。这点让不少病号十分羡慕,在精神病院里,男女病人是严格分开的。在这种狭小的活动空间里,男女的那种本能欲望更容易被唤醒。别以为我们得了精神病就变成木头了,疯子不是傻子,这是两个概念,虽然都是脑子出了点差错。

我的病房也从一楼换到了二楼,据老病号说等换到三楼的时候,我就差不多可以离开这儿了。因为四楼是给那些基本上无康复可能的病人养老用的,四楼的那些病号将在这里过完他们的一生。

我想到了一句讥讽的笑话:生得悲哀,死得窝囊。

但现在我觉得这句笑话一点都不可笑,因为我知道这正是四楼病人的真实写照。他们将在这里终老,没有天伦之乐,没有夕阳之暖。若是在以前,我肯定会责怪他们的家人没有人性,就这样把他们丢在精神病院。

但现在我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在见到了形形色色病发时的精神病人之后。我觉得四楼的病人其实是幸运的,甚至是幸福的。因为在经受过这样的绝望之后,已经疲惫不堪的家人还愿意掏钱给精神病院,养着他。而不是像瘦子一样,被抛弃到大街上。

我开始想念瘦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可能和我想象的一样,正在某个大垃圾箱里翻吃的吧。否则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呢?你觉得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会自己去找工作,或者白手起家,创出一番事业来吗?

想到这儿我自己都笑了,因为这个想法很幼稚,很小说。

就在我想念瘦子的时候,海洛因突然在窗前惊叹一声:“精神病院里来了个美人儿!哎,唐平,快看,美女耶!”

我没有理他,现在就是地震了我也不想动弹一下,我只想静静地坐着,等死。

海洛因本着他那对人非一般的热情方式,将我从床上拉到窗边。于是,我看到了一串欢快的音符。

楼下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精灵,正踩着这串欢快的音符飞奔在精神病院里。她右手提着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精神病院里四处逃窜。她迎风的秀发像小溪里流淌着的乐章,为这死气沉沉的精神病院带来了一股生气。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气喘吁吁的护士和医生,她边逃边频频回顾自己的身后。那是小鸟依人一般的恐惧眼神,越是恐惧,她的眸子越是楚楚动人。她躲的不是医生和护士,她躲的是自己的影子。

这个小精灵提着高跟鞋在阳光下和自己的影子赛跑,裙摆倾斜着这个世界,她的身后跟着一群纯白色的追随者。这个画面在我的视野中定格,放大,我坍塌的记忆深处有个声音在咆哮着:怎么会是她!为什么……

我见过她,是的,我见过她。

小精灵终于停下了,她找到了大楼的阴影,她躲在大楼的阴影里瑟瑟发抖,像一只无助的小白兔。护士和医生小心地围住了她,抓住了这只惊慌的小白兔,这场追逐游戏以毫无意外的方式收场。在小白兔被送进女病号楼之后,男病号楼窗前的病人们也各自归位。

海洛因还锲而不舍地在窗前眺望,我静静地坐回床头,想一个我不得不想的问题: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她?是命运的安排吗?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过了一会儿,海洛因终于放弃了,坐到我身边,“哎!唐平,一会儿你去女病号楼帮忙时别忘了打探一下消息,问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说话,这个女人的出现,只会让我的抑郁情绪更厉害。我觉得浑身像被什么挤压着,透不过气来,我的自杀欲望又上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强烈。

“唐平?唐平!你不是又想自杀了吧,我要告诉萧医生的哦!”海洛因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我怀疑萧医生是不是开的药不够量,为什么这家伙能一直这么兴奋。

其实抗精神病药物并不复杂,就像我从入院到现在,主要给我吃的是氟西汀。我觉得这药应该是起兴奋作用,因为吃完药后我的思维会活跃许多。要是在睡前吃的话,还会影响睡眠,所以萧医生将我的服药时间安排在早上和中午。其他病人也差不多,主要也是那几种药。

但几乎所有的抗精神病药物都有同一个副作用——锥体外系副反应。症状表现就像帕金森综合征,最厉害的时候会全身曲弓僵硬,连吃饭都咀嚼不了。一般的副反应都采用安坦来消除,严重点的也可以肌注东莨菪碱。所以在重要的治疗阶段最好是在医院进行,有专业监护来保证服药的安全。

抗精神病药物也不能乱吃,很危险,我听说过家属自行给病人滥用抗精神病药致死的事。是药三分毒,这句话用在抗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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