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括苍山恩仇记- 第3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

①  醒脾──拿别人寻开心,打哈哈。

说完,拿起杯子来一口把酒全干了,抱过月琴来调了调弦,弹了一段过门,就开口唱了起来:

我的哥儿,我的哥儿,你瞧着我黑油油的发儿,白生生的脸儿,月弯弯的眉儿,笑眯眯的眼儿,香喷喷的嘴儿,红腥腥的唇儿,胖乎乎的臂儿,笋尖尖的手儿,光润润的胸儿,嫩酥酥的奶儿,暖烘烘的肚儿,圆深深的脐儿,俏伶伶的腿儿,瘦小小的脚儿,三叉路口长着疏疏的毛儿,堆着丢丢的肉儿,露出丝丝的缝儿,夹着红红的豆儿,吐着瓣瓣的心儿,可不是嫩蕊般鲜花样千人喜万人爱紧暖干浅的香屄儿?你便成日价把鸡巴给它做个伴儿,也不辜负了这天生的妙物儿,怎还似偷吃的猫儿,要寻那腌腌臜臜的小伙儿,去钻那又脏又臭的粪窟窿儿?我合你告下状儿,同上堂儿,掰着奴的屄儿,比着他的臀儿,请那官儿,伸下手儿,睁开眼儿,凑过鼻儿,摸一摸粗儿细儿,瞧一瞧白儿黑儿,闻一闻香儿臭儿,分别出好儿歹儿,便知道肝儿肺儿,是从古到今普天之下第一个没良心的人儿!

像这样的淫词浪调,她们妓家姊妹,谁不会唱个十支八支的?往常,只要是有客人开局票接她们出来侑酒,每一个人都要在酒筵上唱个三两首的。不过唱什么样的调儿,什么样的词儿,她们也都懂得看人下菜碟儿。要是官家拿了溜子①来溜,她们当然只能唱一些《八仙上寿》、《步步高升》之类的马屁歌、吉利曲以资逢迎;要是遇上文人名师的诗酒雅会,他们也会唱一些《琴挑》、《夜奔》、《待月》、《出塞》②之类的风流韵事以助雅兴。唯独只有在客商们的宴席上,这些人大都胸无点墨,不识风雅,千金一掷,只为买笑。就是把姑娘搂进怀里去了,也只懂得从上到下摸索她们身上的每一块皮肉,以此来求得情欲上的满足;对于她们的心灵大门,则从来没有也不知道怎样去打开来,因此根本不知道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她们是悲是喜,是苦是乐。他们总以为,凡是当窑姐儿的,也和他们一样,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只要有银子,她们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可以零整出售的。千百年来,妓女和商人的关系最密切,她们也最懂得这些嫖客们要的是什么,因此早就准备下了他们所喜爱的货色,包括如何伺候,随时可以拿出来零售批发的。

……………………

①  溜子──指溜单。本是官员出行时逐站通知地方上准备供应的文书,但常常被用来役使百姓,勒索供应,甚至叫妓女去唱曲儿侑酒。

②  以上四出戏,是《相如琴挑》、《文君夜奔》、《莺莺待月》、《昭君出塞》的简称。

不过今天的酒宴,姑娘们可就有些吃不准了。孔大方虽然是个掮客,但是早年读过书,在当地颇有风雅的名望;范学丹虽然是个刀笔,但又是个出名的狂生;除了马维禄是个地道的生意人之外,今天所请的几位客官,还大都比较斯文,并不那样俗不可耐。再加上宝、红两位姑娘别有用心,各吐衷曲,一时间酒筵上空气沉闷,调子低沉,弄得姑娘们也不知道应该出卖何种曲子为是了。直到东道主再三分说,秀姑娘方才豁然开朗:要说吟诗作赋,她比不上红云;要说唱几支逗乐的小调儿,她会的比谁都多,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听说这一个多月来马老板没到班子里露面儿,是因为去逛相公堂子去了,不管是真是假,她唱这样一支曲子,总也算是即景生情,贴题靠谱儿,一定能够把大家都逗笑了吧?

一般说来,这种小曲儿,即便是在妓院里,也都是嫖客进入姑娘的房间以后,把丫头老妈子都打发走了,这才轻轻地唱给嫖客一个人听的。像这样在酒楼里的宴席上当着许多人唱,手里拨弄着琴弦,嘴里唱着曲子,两只眼睛看着自己的孤老,脸上还装出许多怪相来,也是很少见到的事情。看起来,秀云姑娘听说马老板上了相公堂子,真的“吃心”了。

对于这种肆无忌惮的卖弄声色,本忠感到十分难受和厌恶。他虽然生长在山村,逃亡出来以后又随着戏班跑遍了浙南,满嘴是粗话的泼妇骂街当然听到过不止一次了,但是像这样淫邪下流的唱词却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更不可想象这样的言词怎么可能出自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之口。他感到恶心,感到脸上发烧,简直是活受罪,但又无法逃脱,只好静静地坐着,给她一个充耳不闻。而座中诸位客官,则大都是此中老手,像这样的小曲儿,不知道听到过几许了。不论是耳朵、眼睛还是脸皮,早已经锻炼有素,不在话下,甚至也许还嫌不够味儿呢!

秀云一曲歌罢,满座为之绝倒,大家都来与马维禄打哈哈:一时间击桌拍掌的,挤眉弄眼的,哈哈狂笑的,哇哇大叫的,丑态百出,不一而足,就连黄逸峰也不能自持起来,几乎忘了有晚辈在座,直乐得手舞足蹈,嘴歪眼斜,一个劲儿地擤鼻涕、擦眼泪。马维禄让大家揶揄够了,这才强忍住笑骂了一句:

“都是恶讼师瞎胡吣乱嚼的舌头!秀姑娘一向是个实心眼子,还不当真?快别听这个不长人心的挑拨,今天晚上,咱们俩重温旧梦,好好儿热乎热乎,还不行么?”

范学丹也笑着回骂:

“咱们两个到底谁不长人心,只有秀姑娘心里才明白哩!今天夜里你敢不上秀姑娘房里跪着去?你要是不去,别说是秀姑娘要跟你急了,连我都要跟你急了呢!”

马维禄哈哈大笑:

“你急?你急的哪门子呀?是贼上墙?火上房?小孩儿趴在井沿上?还是大鸡巴搁在屄帮上?哈哈哈哈!我说的这就叫‘四急’。该我交令儿了吧!”说完,没忘了把门杯一饮而尽,抓起不倒翁来,用两手使劲儿一搓。

沉闷的空气被彻底扭转了。座客除本忠之外,几乎全都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姑娘们中间,有掩口尖笑的,有吃吃轻笑的,有浪声痴笑的,有协肩媚笑的,也有无声微笑的。独有红云,不但没笑,反而轻咬下唇,紧蹙双眉,依旧沉闷地低头不语,与本忠适成一对儿。

忽然间,狂笑、大笑、媚笑、轻笑全变成了一声惊奇的哄笑。红云抬头一看,才知道原来酒胡子又找到范学丹头上去了。恶讼师正在抓耳挠腮,急猴儿似的嚷着说:

“不行,不行!这酒胡子准是有鬼,要不,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找,偏偏第二次找上了我?嘉兴的掌故,我本来知道的就不多,这不是越渴越吃盐,越热越穿棉么?哪位朋友行行好,替我说一个,我这里封三十个大钱相谢。”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马维禄鄙夷地说:

“你当我们都没见过钱呢!收着你那三十个钱衔口垫背①去吧!”

……………………

①  衔口垫背──当时的殓葬习俗:给死者口中含珠、玉、钱、米,叫做衔口;在棺材内死尸褥下放钱,叫做垫背。

范学丹装出一脸的怪相来,苦笑着说:

“我这是真急了,才忍痛牺牲,从心尖子上割下这三十个大钱来。要不,谁不知道我是杨朱②的门徒,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三十个钱,买米够吃一天,买茶够吃十天,买水够吃一百天的,还少哇?有朋友伸手的没有?要没有,我可又要说我的三塔寺啦!”

……………………

②  杨朱──战国时人。《孟子》里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朱没有著作流传于后世,《列子》中转述他的学说,大致与墨子的兼爱正好相反。

令官也信以为真了,摇着手说:

“不行,不行!说过了的不许再说,说了也不算!”

范学丹不顾令官的制止,管自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满有道理地说:

“你不让说,我偏说。难道三塔寺就只许出一件掌故么?刚才说的是庙外面的塔,这一回说说庙里头的佛,总可以吧?”端着酒杯巡视一周,见没人反对,这才放下了酒杯,接着说:“咱们秀水,早年间出过一个杨太史③,凡是本地人,大概没个不知道的。杨老先生的道德文章,那是没得说的;就是家产资财,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百里之内,无出其右的了。不过这位太史公有一样毛病不好,那就是跟我一样:一毛不拔,一个铜钱捏在手里,能攥出水儿来。不过他吝啬是吝啬,却不缺德,所以比我又强些,倒有两个儿子;不像我似的,到今天年过不惑,连个儿子也没有,把孙子也耽误了。说到杨太史的这两个儿子,大公子长得胖,外号人叫‘洋油箱’,二公子长得瘦。外号人叫‘洋蜡烛’……”

……………………

③  太史──本来是古代的史官,明清时代用翰林修史,因此翰林院编修,俗称为太史。

刚说到这里,杨氏兄弟一齐指着范学丹嚷着说:

“好你个恶讼师!你要是变着法儿地编派我们,看我们不撕烂你的臭嘴!”

范学丹急忙站了起来,连连打躬作揖说:

“小子不敢,小子不敢!小子有几颗脑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编派起二位老板来?我说的杨太史的两位公子,都是实有其人的,不过,真名我可确实不知道。二位要是一定要查考他们的真名,只要把杨氏宗谱找来一查,就知道了。这两位公子,生在书香门第又是富贵人家,按说应该子承父业,博古通今,满肚子都是学问才对,很可惜,杨太史舍不得花钱请西宾,自己又在京城当官儿修国史,没工夫调教这兄弟俩,就把儿子关在老家叫老太太管教。老太太不识字,只怕孩子出去闯祸,一天到晚把孩子关在家里,连大门儿也不让出去。等到太史公告老回到嘉兴,才知道两位公子都是屎包肚子浆糊脑袋。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十七八九岁了,不但什么事情也不会干,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一不知道粮食蔬菜是从哪儿来的,二不知道铜钱银子是干什么用的。太史公为此十分犯愁。有一天,封了两封银子,每封三钱,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来,对他们说:‘给你们一人一包银子,让你们出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