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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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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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在大殿上你一句我一声地说着,躲在城隍寝殿里的翠莲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吓得心惊肉跳,脸色都白了。偏偏高老道说完了这一篇传说故事之后,点头哈腰地又把金太爷往寝殿里引。金太爷那粉底朝靴踩在地上的“橐橐”声已经响进寝殿里来了。翠莲更是心慌异常,眼看无处可躲,匆忙中只好坐到了城隍老爷那张宽大异常的雕花彩绘木床上去,放下罗帐来,还把露在罗帐外面的两只脚也缩了上去。

金太爷走进寝殿,看了看陈设,倒是琴棋书画各种摆设应有尽有,不失儒生本色。要是没有那张床,与其说是寝殿,倒不如说是书房更为贴切得多。照这布置看来,这位城隍老爷并没有夫人带在身边。由城隍的没有夫人,想到自己四千里为官,到这个小小的山城来当知县,夫人不愿同来,倒也情有可原;这个胡深,本是龙泉县人,到缙云县来当城隍,一者路途不远,二者当城隍不比当知县,一时半会儿的,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升迁,单从明初到今天,就已经三百多年了,往后还不知道要在缙云县住多久,难道就这样长此以往,永远打光棍儿吗?一回头,正好庙祝就在背后,忍不住笑着问:

“看样子,胡老夫子的宝眷没有带在任上,每天过的是孤衾独宿的日子。龙泉到这里不过二百多里路,干吗不把夫人接来?就算是夫人不肯来,就近娶位如夫人总是可以的吧?”

高老道一听金太爷打开了哈哈,赶忙回答:

“大人有所不知,有道是一饮一啄,事皆前定。这姻缘婚配,更有月老专司其职。有缘者虽远隔千里,他日也必相会;无缘者虽同处一室,也难成其好事。胡老爷生前并未婚娶,龙泉原籍也没有嫡传子孙,故而小道不敢妄自专由,凭空添塑一位城隍奶奶出来。不过姻缘既系前定,也难保胡老爷或在人间或在天上娶将一位夫人来。到了那个时候,小道如果还在此间管理香火的话,一定在这间寝殿里添塑奶奶金身,早晚上香供奉。塑像落成之日,还要专请大人驾临开光呢!”

金太爷见这位庙祝说话诙谐隽永,妙趣横生,心中一时高兴,也就放下了一半儿县尊的架子,即景生情地说了几句笑话:

“胡老夫子要娶夫人,这有何难?只要他不嫌缙云姑娘粗俗,本县一定做这个媒人,给他物色一位美貌贤淑的娘子来,包他称心如意。你这个当庙祝的,到那时采买好酒好菜,准备下丰盛的筵席,可不要忘了宴请合县父老绅衿们!”

高老道见金太爷颇看得起自己,居然屈尊言笑,不以白眼相对,受宠若惊之余,更加着力奉承:

“有金大人出面保媒,城隍奶奶就算是有了着落啦!胡老爷的新郎,也当定了。小道托福,要是能为胡老爷操劳张罗,那才叫荣幸之上又添光彩呢!”

金太爷听了嘻嘻一笑,正打算迈步走出寝殿,忽然又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又说了一句笑话:

“胡老夫子这张床里,莫不是有娇娥藏着吧?要不然,为什么大白天的不把帐门挂起来,是怕别人看见还是怎么着?”

庙祝见问,心里也奇怪起来,忙回答说:

“回大人的活,这里的床帐被褥,一向由小道亲手经管,每天亥正铺开被子,放下帐门,卯正叠起被子,挂起帐门,从来没有错过一回的。今天恐怕是有香客到内殿来随喜,动手动脚,无意中碰到了帐钩儿,落下了帐门,也未可知,待小道挂起帐门,请大人观光。”

高老道一边说着,一边紧走几步,伸手把帐门撩了起来,挂在帐钩儿上面。这一撩不要紧,可把翠莲露了出来了。尽管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能说会道,但在县太爷面前,且又是这样的场合,也只有低头局促的份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金太爷见床沿上坐着个花朵儿似的女子,不由得动了怜香惜玉之情,就半打哈哈半打圆场地笑着说:

“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想不到胡老夫子不言不语儿的,早就自己定了一个藏在这里,不用我金某人替他物色啦!──这姑娘,准是我们来了以后没地方躲的香客,撞到这里来了。快别吓着她,咱们还是到后殿去转转吧!”

说笑间,金太爷又瞟了翠莲几眼,带头走出寝殿去了。身后的僚属们,也都嘻嘻哈哈地一拥而去。

过了好一阵子,翠莲听不见身旁有什么响动,知道确实没有人在跟前了,这才敢于抬头四顾。见金太爷已经走远,赶紧溜下了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低着头从寝殿里走了出来。刚才庙祝跟太爷说的那个故事,好像还在耳边,吓得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心头兀自突突地跳个不住。

走到了大殿上,翠莲瞥了一眼那面人皮绷成的大鼓,眼前恍恍惚惚的似乎看见了一个浑身上下满是血污没有一块肉皮却会说话的活人。一眨眼间,活人不见了,出现的似乎是一个里面揎满了稻草的刚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皮囊,有眼无珠,有嘴没牙,形状十分可怕。

翠莲不敢再看那鼓,直着眼睛走向供桌,脑子里想的还是活剥人皮的恐怖场面。她把桌上没收完的供品一样样收进提篮,却觉得那鸡鸭鱼肉无一不像那剥了皮的江西人,而且好像都活了过来,站了起来似的。她哆嗦着两手盖上了提篮的盖子,手扶着提梁,略定了定神,心想趁这会儿太爷在后殿随喜,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大殿,找到金银大嫂,下山去吧。

翠莲正要去提那食篮,一抬头,啊!刚才还拿在城隍手上的一把白纸扇,什么时候掉落到神座底下来了?出于对城隍老爷的虔诚,出于她从小爱管闲事的习惯,她走过去把扇子拣了起来,想把它插回城隍的手中去。那神像坐得很高,她努力踮起脚尖儿来,也够不着它的手。这个从小无拘无束又十分要强的姑娘,不想让别人来干这件事情。她一脚蹬着供桌的桌档子,一手举着白纸扇,一手扶着神像的膝盖,另一只脚一使劲儿往上一蹿,身子就腾空而起,爬到神座上去了。这些天来,她原本身子就虚弱,刚才冲撞了太爷,心头发慌,头脑发胀,由于这一蹿一蹦,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迸,身子一晃,似乎就要往后跌倒,急切间,一把抓住了城隍的手。没有想到那神像是高手匠人用香樟木雕成的,头颈和四肢的关节都能转动,翠莲这一抓,那神像忽地离座而起,向她猛扑过来了。翠莲吃了一惊,赶紧向前一推,由于用力过猛,神像倒是又坐下了,翠莲却立足不稳,一下子跌进了城隍的怀抱之中。就在这一拉一推之间,她明明感觉到那城隍先是拉了她一把,接着就紧紧地把她搂进了怀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她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只叫了两声,就人事不知,晕倒过去了。

等到金银大嫂和瑞春闻声赶来,已经有几个女香客把翠莲从城隍的怀里抱了下来,斜躺在一位大娘的臂弯里,正在抢救。那位大娘说她准是中暑了,从头髻上拔下一根针来,替她扎人中,扎虎口,又叫人去舀来一瓢凉水,用手蘸着,拍在她脑门儿上。翠莲渐渐地魂魄归舍,先是身子一哆嗦,猛吸了一口长气,吁地一声,又呼了出来,伸手揉揉眼睛,睁眼看看四周,站起身子,嘴里清清楚楚地说的是:

“快送我回家去!三天之后,城隍老爷就要发花轿来接我来做城隍奶奶了。快送我回去,不要耽误了我的吉期!”

金银大嫂和瑞春见她两眼发直,说开了胡话,不是中了邪,就是发了疯,也急了,一齐扑上前去,又是摇又是唤的,闹成了一片。这时候,庙祝带着金太爷一伙儿从后殿踅回来了,一群人正在忙乱中,来不及回避。金太爷看见这个花朵儿似的女孩儿刚才还坐在寝殿的床沿上装城隍奶奶呢,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又躺倒在一位大娘身上撒起娇来了?

在女孩儿面前,金太爷俨然是一位贾宝玉,不但没有生气动火,反而关怀地动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银大嫂到底有几岁年纪,又是个知书识礼见过世面的女人,急忙上前道了万福,指着瑞春,说是壶镇团防局林团总的内眷;又指着翠莲,说是林焕没过门儿的媳妇儿。俩人都因为各自的父亲病重,进诚来烧香许愿禳灾祈福的。没想到天气炎热,翠莲姑娘不是中了暑,就是中了邪,冲撞了大老爷,望大老爷莫怪。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分明而有分寸。金太爷听说是林炳的内眷,拢手行了半礼,瑞春急忙也福了两福,正要说话,只见翠莲一骨碌爬了起来,站得笔杆儿朝直的,指着金银大嫂一点儿不觉得害羞地大声嚷着说:

“谁说我跟林焕定亲了?我一没有吃过他林家的茶,二没有进过他林家的门儿,怎么会是他林家的人?咱们闲话少说,趁早坐轿子回家去是正经。三天一过,吉期一到,城隍老爷就要发花轿来娶我做城隍奶奶啦!咱们快点儿走吧!我还有好些事情要归置,晚了,就不赶趟儿啦!”

听她说话的声气,那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但是看她的眼珠子是发直的,脸色是铁青的。金太爷心里明白,知道这是中了邪了,满嘴里说的是胡话。就吩咐小跟班儿的赶紧下山去雇一顶轿子来,先抬到春寿堂请大夫看一看再说。金银大嫂回说不用,自己原班儿的轿夫,都在山下歇着,只消去叫一声就得。她让瑞春在这里照看病人,自己下山去叫轿子。瑞春嘴里答应着,忍不住那眼泪像牵线似的一串串流了下来。

金银大嫂正要走,没想到叫翠莲一把儿拽住了,嚷着说:

“我又没病,要别人照料什么?我要做城隍奶奶了,这是大喜的事儿,你们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呢!这几步路,不用轿子,我会走!”

说着,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甩手挣脱了瑞春的扶持,迈开两只小脚,登登登地就往山下奔去。金银大嫂和瑞春拖她不住,只好一边一个扶住了她,随着往山下走去,连装供品的提篮和装香纸的布袋,全扔下不要了。

金太爷眼看着这三个女人趔趔趄趄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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