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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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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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讼师点上火纸媒子,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在烟雾腾腾之中已经闭目静思多时了。听林焕动问,紧着叭叽几口余烟,拔出铜哨子来“噗”地一声把余烬吹落在地上,把火纸媒子也插进了烟筒里,这才慢条斯理儿地说:

“自打大世兄上次从寒舍回去以后,我就在琢磨府上的这件官司,越琢磨越觉着一开头就办错了办砸了。大世兄既然身居壶镇团防局总办的要职,掌的正是绥靖地方的实权,府上闯进几个毛贼来,还不一根绳索捆翻了,着几个团丁解送到县里,请太爷往站笼里一送,用不了几天,就全都伸腿瞪眼,呜呼哀哉了,岂不是既省心又省事儿还干净利落吗?为什么自己现掌着缉拿匪徒的大权不用,反而让地方上联名上的公禀呢?这一来,倒把你自己放在老百姓的地位上,连个主次都不分了。”

一番言语,把林炳也说明白过来了。一者只为当时自己做了贼,杀了人,心里是虚的,一心只想推卸责任,洗刷干系,就听任叔公和堂叔去张罗报案,只知道有他们出面,自己不会吃亏,却把自己有权抓盗贼往县里送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二者自己刚刚接手壶镇团防局,官场上的规矩还不怎么熟,也不知道这个“壶镇团防局总办”有多耷权力。事情既然已经办成了这样,再来追究是谁的责任,已经没有用处,何况堂叔眼下就在这里,更其不好开口,于是就以请教的口气向老少讼师讨主意说:

“小侄等住在乡下,只知刺枪弄棒,打熬筋骨,虽承乡亲父老错爱,委以团防重任,其实不单对于官场上的门路规矩知道得很少,就是人情世故,也还大欠老练。往常舍下一应事务,不分巨细,都由家严一手操办,小侄兄弟二人从不插手。此次猝遭变故,小侄等仓促应付,未及深思熟虑,致有此失。事已如此,悔也无益。为今之计,官司既然已经打到了这般眉目,自无半途退却之理。究竟应该怎样处置,才能省时省钱,奏事半功倍之效,还请世伯世兄不吝赐教。”

老讼师听了林炳的一通恭维,得意非凡,眯着眼睛侧着脑袋想了好半天儿,这才慢条斯理儿地问:

“我先问你一个实底儿吧,这一场官司下来,你是想把榜上有名的吴石宕人统统斩尽杀绝呢?还是只要吴本良一个人的脑袋?”

林炳已经立下了对付吴石宕人只能狠不能宽的决心,就不假思索地抢先回答说:

“要照小侄的心思,能把吴石宕村里所有的人统统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才好呢!”

小讼师在旁边吐了吐舌头说:

“世兄也忒狠心了,吴本良跟你有仇,杀他一个还不够吗?吴石宕村子再小,总也有几十口人吧,全都斩尽杀绝,有那么大的仇吗?”

林炳见小讼师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菩萨心肠起来,更不以为然地反驳说:

“吴石宕人跟我家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势不两立。我要是只杀他吴本良一个,余下的吴石宕人能跟我善罢甘休吗?他们村子里的人心又齐,武艺又好,离我们的村子又那么近,难保早晚会着他们的道儿。斩草不除根儿,势必有一天会养成心腹大患的。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嘛!”

老讼师对眼前这位敢于杀几十口人以求换取自身安全的“将才”,心里赞叹不止,暗暗夸奖他胆略不小,一旦出山,也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人物,就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把话茬儿接了回来说:

“要想从此杜绝后患,当然是彻底解决痛快,不过事情办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也不会那么如意的。比如说吧,就算你今天把吴石宕人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个全收拾了,只不过冤仇越结越深而已。别人不说,现如今就有一个吴本忠逃出在外,你能保得齐他什么时候回来报仇雪恨?退一步说,就算海捕文书见了效,把他逮到了;或者说,天理昭彰,他自己得暴病死在外地了,那么多吴石宕人,你能把他们的至亲好友全杀了?姓吴的死绝了,人人都还有个姥姥家哩!所以说:这样的想法是可以理会的,不过却不容易办得到。再说,你惦着只出一千六百两银子却叫金太爷帮你砍下几十颗脑袋来?天下没有那样傻的县太爷,也没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呀!”

林炳听了,瞪着眼睛叫起屈来:

“一千六百两银子,如果只买本良一个人的脑袋,我不是也太亏了点儿么!往少里说,总也得请太爷把立志和立本这两家人给他来一个斩草除根吧?”

老讼师慢慢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

“府上这宗官司,我也反反复复仔细琢磨过了。第一,当天晚上打进府上去的,只不过四个人,其中一个死了,一个跑了;打伤了逮住的一共才两个人,其余十几个人,不过都是事后赶去的,充其量不过是个见证,要想把他们一古脑儿全打成同伙儿,别说太爷那边不好说话,单就城里城外这千万张嘴,你能堵得住么?第二,冤有头,债有主,树敌不能一次树得太多,只能一个一个慢慢儿来。这就叫擒贼先擒王。只要县里定了吴本良死罪,吴石宕就成了匪窟贼窝,恰好又正是大世兄的治下,不妨见机会就揪他几个胆敢找事儿的出来送县里法办,名正而言顺,零打碎敲地就把他们收拾了。余下那胆子小的,自然服服帖帖,大可以不必去动他。第三,这个张二虎,虽说是吴本良的妹夫,却也是你们的师哥,跟他又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冲突,他又是个外县人,就是有罪,按律也不过是录了口供押送回原籍去审理。他要是死死咬定了偶然路过相助格斗,又没打死打伤别人,自己反倒受了重伤,也没有太大的罪过。所以敝意对他落得做个人情,放生算了。你不妨着人带过话儿去,就说是林团总看在师兄弟一向相安无事的份儿上,没有深究,他感激世兄恩德,自然从此丢手不管了。剩下一个吴本良,由金太爷那边办他一个‘伙同族弟吴本善,夜入民宅,强抢未遂,杀伤人命’的死罪,秋后拉出去一刀,余下的文章该怎么做,想怎么做,还不是全听世兄你的高兴了吗?”说罢,一阵哈哈大笑。

小讼师听乃翁说出这一番道理来,同声附和之外,连忙又补充一句说:

“还得动一角海捕文书,行文各处张贴,把凶犯吴本忠缉捕归案!”

林炳兄弟和林国梁一听,先后主次,轻重缓急,分得清清楚楚。一件错综复杂、头绪繁多的案子,要照这样一办,不但干净利落,还叫谁也说不出话儿来。真是有名的刀笔先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死胜败,全在他眉头一皱之间,果然名不虚传!心里都愈加钦佩起来。林炳虽然不愿意白白把二虎放了,不过与其让别人放,不如自己放,倒还落一个整人情,今后兴许会有用得到他的时候,也就同意了。只是想到这个南乡人雷一鸣,跟自己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他也来多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满世界去说自己的坏话,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还只当是姓林的好欺侮呢。就又抱拳当胸,跟老少两位讼师商量说:

“老世伯久涉公门,如此分拨,确实最恰当不过的了。只是这个雷一鸣,跟小侄无冤无仇,却也杀上阵来,从背后给了我一铜锤,实在可恼。这小子在地方上人头又熟,连县太爷发火牌逮他,还吃他得了信儿逃跑了。怎么样想个法子,帮太爷把这小子拘捕归案,哪怕是打他一顿板子,消消我心头的怒气,也是好的。”

小讼师听林炳如此说,不禁哈哈一阵大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世兄真所谓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才一家对头人,就已经把你忙得团团转,应接不暇了,这边的乱线团儿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呢,那边却又想结上新的冤家了。实话告诉你说,这个雷一鸣可跟乡巴佬吴本良不一样。他久闯江湖,见得多,经得广,哪行哪业里都有他的熟人。不是我向着外人说话,真要是斗起法来,恐怕你世兄还不是他的对手呢!”

林炳一来少年气盛,恃强好斗,二来又是个吃葱吃蒜不吃姜的性格,小讼师的几句笑话,倒将起他的火儿来了,登时梗起了脖子涨红了脸,急里白咧地说:

“世兄何必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谅他一个耍花枪卖膏药的,能有多大神通?要说动武,有我们兄弟俩,要讲计谋,有你们父子俩;要论牌头,还有金太爷呢!咱们三家合起来,难道还斗不过他一个臭要饭的?”

老讼师见林炳肝火旺,动了真的了,连忙插进嘴来排解说:

“大世兄且先不要动火儿。梅生说的,倒都是实话,你听我慢慢儿跟你讲这里边的道理。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个雷一鸣,只怕还是条两个脑袋的地头蛇呢。他身小灵活,哪儿都能钻进去。你去打他,他藏起来了;你一不留神,他溜出来咬你一口,总是你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就算你有法儿把他逮住,他又是穷光蛋一个,除了皮就是骨头,全身没有四两肉,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谁愿意白搭精神去捅这个马蜂窝?再说,这个人一向又是以耿直出名,讲的是信义。就为这个缘故,在南乡山里头他的声望还挺高的,那一帮穷猎户都拿他当美猴王似的捧着。你要打了孙悟空,他那一帮小猴子可都是野性未退的粗人,一窝蜂似地围上来,谁也惹不起。世兄要是听我劝,不如趁早丢手,甭去理他。俗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跟小人一般见识呢;世兄要是不服这口气儿,一定要跟他见识见识,我们也不阻拦。不过先得把话说在头里:我们爷儿俩还得指着衙门口混碗饭吃,可没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奉陪世兄去逗鸡惹狗,沾一身的麻刀,往后见了他的朋友也不好说话儿。干一行有一行的忌讳,世兄是个明白人,总不会说我们爷儿俩胆小怕事儿,连个卖膏药的都不敢惹吧?”

林炳设想到老讼师也会反对他去跟雷一鸣斗,心里越发地不自在起来了。转念一想,李家父子吃的是刀笔饭,指着别人打官司弄钱,好比两个人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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