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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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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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帝陛下,若是有些违礼的举止,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指摘出来。
    说起来这些宫人阉宦都是天家的奴仆,但是在这个大内,他们早就成了dú lì的群落,只是需要借助皇权这颗大树汲取养分罢了。
    而且太祖皇帝当初定下的规矩:后妃一律从小户人家中选入。
    这样防止了大明重蹈汉朝外戚专权的可能性,但也导致了大明皇家成为一个非贵族的贵族领袖,以至于历代皇帝要么叛逆得无法沟通,要么就顺从得如同羊羔。
    不过朱慈烺没有资格抱怨这点。正是因为后妃帝王都有小家情节,所以大明皇帝中不乏痴情之人,天家气氛也让人不至于窒息。更不可能发生九龙夺嫡之类的家庭伦理惨剧或许这也是大明宫廷剧不能取代辫子戏的原因,实在是缺乏宫斗素材。
    “今天chūn哥来得倒早。”周后怜爱地看着儿子,见儿子脸上挂着一团cháo红,转首道:“将甜食房送来的冰镇饮子取些来。”
    朱慈烺倒也的确觉得喉咙发燥,清了清喉咙,道:“巩永固在文华殿奏对,说的是京师大疫,儿臣听得心里不忍,便早些出来了。”
    “我儿日后会是个仁君。”周后欣慰道,见宫女端了冷饮过来,连忙道:“快先吃些,喉咙都哑了。”
    朱慈烺端过瓷碗,手中一凉。瓷碗外满密密凝结了一层露珠,碗口上还飘散着凉气,只是小小抿一口,便沁入心脾,所有暑热都消散不见了。
    “唔,母后,今日周镜随班,还在外面呢。”朱慈烺喝了一口,抬头对周后道。
    周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对于儿子的仁善更是欣慰,吩咐道:“赐汤。”
    朱慈烺一口气又喝了半碗,方才缓缓道:“母后,儿臣想出宫赈济疫区灾民。”
    周后脸色一变:“此事万万不可!你年纪尚幼,若是冲犯了该如何是好!都已经是出阁讲学的人了,怎么读了圣贤书这点道理都不懂!”
    朱慈烺对于母后的这种反应早就了若指掌。母后虽然是苏州人,温柔娴静,但性子却是直爽一路。只要将道理摆清楚,她也不会太固执己见,这远比父皇陛下要容易沟通得多。
    “母后,京畿连年遭灾,百姓苦不堪言,这场大疫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朱慈烺摇头道:“每每念及生民受难,儿臣便寝食不安。”
    周后脸色稍霁,放缓声调道:“有外臣在,哪里需要你这太子出去?”
    “外臣皆庸碌贪鄙之徒,”朱慈烺道,“说不定还要雁过拔毛。”
    从嘉靖帝开始,皇帝与文官的对立就成为了日常状态。崇祯在位十七年换了五十相,之前更曾在朝会的时候,蘸水写下“文臣各个可杀”之语,故意让随侍太监王之心看,几乎是跟文官集团撕破脸皮了。
    此刻听儿子这么说,周后也觉得那些文官的确靠不住,脸上神情凝重。
    “让中官与勋臣去罢。”周后终究不舍得儿子身陷险地,好言劝道:“太子还是安生在宫里,到时候让人时时禀报你知道便是了。”
    ——这次要是再不出去,就只有落入李自成之手了!
    此时距离李自成拥兵城下,最多只有九个月了!
    朱慈烺强辩道:“母后,儿臣已经有了赈灾的腹稿,若是不让儿臣亲自去cāo行,儿臣不甘心。”
    “胡闹!”周后别过头,并不松口。
    若是其他孩子,此刻要么喏喏而归,要么就撒泼耍赖。偏偏朱慈烺人小心大,让他怯懦而归是断然不可能的事。但是撒泼耍赖卖萌讨好,对于常年身居高位的成年灵魂而言,也实在难以做到。
    朱慈烺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怔怔地看着地砖。
    一言不发。
    周后心头一紧,暗中无奈:竟然又是这招!
    朱慈烺只会这招:沉默。
    一旦他有所求而不得的时候,便会祭出这招。这种冷暴力对于别人或许没用,但是对于深爱他的父母,却是很有效的招数。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癔症”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病症,而突然沉默不语,对外界毫无反应,正是癔症的直接表现。
    换言之,朱慈烺在装病。
    装疯卖傻可能直接成为“废太子”,但是这种癔症却只会让父母更纠结头痛。何况这十多年来,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中有些地位的女官婆婆,都知道医治太子癔症的良方——从其所yù。
    傻子都知道,太子这是在要挟。
    但是谁都不敢确保太子不会假戏成真。
    周皇后并不是武则天那样的女强人,她只是个从姑苏水乡走入大内的善良女子。作为母亲,只有看到儿子健健康康,她才会由衷高兴。哪怕儿子有半点头疼脑热,她都会焦虑万分。这点在她的第二个儿子夭折之后,格外突出。
    朱慈烺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无耻,如此利用母爱,甚至让母亲伤心难过。但他可以确认一点,自己每次使用这种招数,都是为了让这个大家庭能够避免数月之后的惨剧。
    他不希望看到母亲和伯母自杀,父亲砍伤妹妹,然后上吊更不愿意自己被身边的亲人出卖,落在李自成手上,再落入吴三桂手上,最后留下一堆疑团,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而一切揭晓的时间,只有九个月了。
    ——如果实在回天乏力,不能救这个国家,起码也要努力救这个民族。如果连这个民族都救不了,无论如何也要救这座大宅子里的亲人。
    朱慈烺死死盯着地砖,眼中只有完美的勾缝。
    “chūn哥儿,chūn哥!”周后轻唤两声,提高了声量:“慈烺,别再装聋作哑!你到底想怎样啊!皇太子殿下!”周后的声音逐渐升高,终于吼道:“朱慈烺!你再给我装聋作哑!”
    太子殿下仍旧一声不吭,不为所动。
    宫中女官眼看着皇后娘娘怒目圆睁,柳眉上挑,却没有丝毫恐惧。
    ——娘娘又入彀了。
    她们心中纷纷偷笑。
    果不其然,在发火无效之后,皇后殿下终于长抒一口气,无奈道:“好了好了,母后帮你去说。”
    “儿臣谢过母后!”朱慈烺麻利地起身行礼,旋即迎着母亲爱恨交织的目光,扯动嘴角,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只是这个笑脸太过造作,任谁都不会被它欺骗。
    “chūn哥儿,”周后蹙眉疾首道,“你贵为一国储君,又集父皇母后宠爱于一身,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为何总是要闹出这种让人cāo心的事?”
    “儿臣只是想为父皇母后分忧。”朱慈烺落下嘴角,脸上再没有一丝表情。
    自古不乏慷慨就义之烈士,却罕见从容赴死的达者。朱慈烺从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一刻开始,便一步步走在国破家亡的道路上。不知道多少次,他都梦见自己被捆在铁轨上,看着一辆蒸汽火车呜呜朝自己疾驰而来
    如果不是有着上辈子的坚强意志,他早就被这种压力逼疯了。
    “你退下吧。”周后觉得无比胸闷,对朱慈烺挥了挥手。
    “儿臣告退。”
    “吃完了再走!”周后看着那半碗冰镇饮子,轻轻扶了扶额头,心中已经是在考虑如何说服自己的丈夫,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

第三章 日日长看提众门(三)
    周皇后目送儿子离去,坐在宝座上连连叹气。一旁的女官知道现在才是危险时刻,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们偷偷拿眼去看站在最前面的女官,希望这位掌握着戒令责罚的大宫正能够消去皇后娘娘的隐隐雷霆。
    作为正六品的女官,宫正刘氏已经在这紫禁城里度过了四十个chūn秋。当年周皇后入主中宫的时候,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老宫女了,因为不肯出宫嫁人,便授了正七品的司计司司计。
    那时候宫中还有一位田贵妃,也是信王在邸的时候纳的旧人。这位田贵妃的父亲当年在扬州任武职,纳了好几个扬州名jì。一来是他好美色,二来就是为了调教自己的女儿。这些名jì各个都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果然将这位田小姐调教成了闺阁猛将,胭脂阵首。
    简直就是为了宫斗而生的!
    那位田贵妃早年也着实让崇祯迷恋了一段时日,到底崇祯本人也有文士情节,很容易将田氏视作红颜知己。然而田贵妃没有真正明白什么叫“糟糠夫妻”,贸然发起宫斗,向皇后发难。
    当时田氏故意将抬辇的太监换成了宫女,自然引起了皇帝的好奇。田氏对道:“臣妾听说皇后那边的太监与宫女多有龌龊之事,故而换成宫女。”
    崇祯是个眼中不揉沙子的人,大怒之下竟然搜查中宫,颇有些将事情搞大的意思。更让他气愤的是,果然从中宫太监那儿搜出了不少亵具。
    这本是宫中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的潜规则,从隋唐至今从未断绝过,却被田贵妃揭出来打击周皇后。
    当时崇祯龙颜大怒,甚至动了废后的念头。
    当此关头,有一位女官站了出来,俯首低声道:“莫非田贵妃宫里就没有么?”
    这句话让崇祯清醒过来,果然在田妃宫中也搜出了不少yín亵用具。
    这位敢说话的女官也由正七品的司计,成为了正六品的宫正。
    周皇后自此之后对刘宫正自然也是亲信有加。
    “娘娘,”刘氏上前笑道,“奴婢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太子殿下向娘娘献诗的情形来。”
    周后绷紧的面容也渐渐纾解开来,叹了口气,道:“那时的哥儿多好,还没学会这么呕我呢!”
    刘氏走到皇后跟前,笑道:“那时娘娘看了殿下的诗作,可是笑了许久。”
    周后当然不会忘记儿子的第一部作品,脑中已经印出了全文,仍旧忍俊不禁。
    “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
    清清见卵石,小鱼囿zhong yāng。
    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刘氏轻轻吟道,语调轻缓,好像在吟诵千古名篇一般。
    周后的笑意渐渐淡去,眉中含愁,不舍道:“哥儿长大了,不想喝井里水了。”
    “奴婢曾听陛下和娘娘说起当年微服私访的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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