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之。”
轻轻将手中的一个酒坛放在碑前,陆光顺着碑石缓缓靠坐下来,盘着双腿拨开坛盖。
“老朋友,干杯。”陆光举着酒坛朝着朦胧月色的夜空遥遥一举。
蓦然想起了什么,他偏过头将酒放在膝上拾起靠在碑上的玉笛,举高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晶莹的玉质中隐隐流淌着一流碧色的清泉,有几处地方在月夜下稍微晦暗,像是字迹。
梵音!
陆光一惊,猝然站起身来。
哗……膝上的酒摔落,酒水破了满地。
“竟然是‘梵音’,允之!”
他急急忙忙执着那支晶莹的玉笛离开墓园,朝着家中奔去。
“老爷呢?”一路奔回将军府的陆光追问管家。
齐伯暗暗奇怪陆光的失常,“老爷用过晚膳一直在书房,将军,有什么事发生么?”
“没什么,你去吧。”
陆光缓步朝书房走去。
“父亲。”
案上临摹字体的花白老人抬头,精神矍铄,放下紫毫,洞悉若明的目光射来。
“发生了什么事?云均,你的脚步声里都透着焦急。”
“父亲,”他稳了稳情绪,平静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急急走过来,陆光袖中剔透的笛子露出,映着灯火,笛身竟隐隐流转着丝丝碧色,宛若碧色的流光。
“这是……”陆清一惊,慌忙夺过,急急放到碧纱罩灯盏边,借着灯光细细打量。
“梵音!”陆清抬头,眼中霍然闪亮,“不错,这的确是梵音!”
“你从哪里得来的?”陆清惊问。
“今夜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去了允之的墓地,将‘梵音’留下。但是没等我追问,他就离去了。”
陆清缓缓扶着太师椅坐下,微微沉吟,“‘梵音’是那位殿下的信物,当年允之来府上的时候便是凭着它,老夫才得知他的身份。允之去的那年,‘梵音’便消失无踪,这次却重归墓园,云钧,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小公子的面容?”
“尚未,他没有转过面孔,仅仅是露了一小半侧脸,而且刻意避开我离开了。父亲觉得,会不会是允之的……?”
陆清摇头,“不管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云钧,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别的心思?”
“父亲……”
陆光肃容,“允之是我的好兄弟。当年没来得及救他,我心中实在难过,我们有愧于那位殿下……”
“这些话,也后不要说了。”陆清打断他,“云钧,陆家荣宠极耀,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如果那个秘密宣扬开来,整个陆家将会招来灭顶之灾,陛下,从来不会手软。”
“我明白的,父亲。”陆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做任何危及江山社稷的蠢事。忠于家国,是那位殿下对陆家的嘱托,也是我陆光的信念。我虽对陛下的无情不满,但绝不会意气行事。”
“那就好,”缓缓放下手中的梵音,陆清有些疲惫的摁了摁额角,“这事就当做没发生,以后谁也不要提起。”
“是。”
“璇玑那孩子呢?”
“大概在房里吧。”
“在房里啊,”陆清起身叹了口气,“那个孩子,要是能够像阿放那样懂事就好了。身为陆家的长子,责任的担待是不容逃避的。”
陆光沉默了半响,有些冷酷的语气透出恨铁不成钢之意,“确实是有些太过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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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陆羌
“大少爷,你在做什么?”
秋知苑的丫鬟花溪好奇的走来,看向伏在窗棂上小心翼翼的陆羌。
陆羌若无其事的直了身子,装模作样的望了眼月色,爽朗的笑了笑,露出白皙的牙齿。
“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溪疑惑的看了一眼窗户,乖乖的回答,“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来看看老爷是不是要休息了。”
“哦,那你进去吧。我要回房了。”陆羌急急忙忙擦过她身边去了。
“是。少爷慢走。”
花溪抬头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那人的背影透着急不可待。
路家大少爷是个痴儿。
京城里人人如是说。
祖父世代血战沙场的陆羌,从出生起便被寄托了深沉的期望。他的父亲,祖父,乃至上代先辈,统统都是令人敬仰的忠烈正直,是战场的英雄豪杰,是国家的栋梁倚靠,历代为这万里河山千里纵横峥嵘渡月,甚至魂归边远马革裹尸。
理所当然的身为长子的陆羌,被期盼着将来也是要成为这样伟大的将军。
可是,事与愿违的,日日成长的陆羌却与这既定的命运南辕北辙。
“这世界上最好的权谋家也无法将他培养成优秀的弟子。他愚钝的连常人也要望尘莫及。”陆光曾经这样说。
甚至连一代帝师荣沫也常常戳着陆羌的脑袋痛斥愚顽不堪。
兵法战谋,陆羌少爷看着那各异的阵型还有武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惨死在黄沙之上的可怜士兵。
火红的彼岸花开得妖异魅惑,根下暗色的血腥源源不断的沿着茎杆流窜,浓烈永远无法苍白。乌鸦在嘶哑的长笑,猎鹰逡巡不已,躺地的士兵空洞的眼对着苍穹,身下涓涓流淌的热血还未冻结。
可怜黄沙万里行,白骨春闺梦里人。
“这样苍凉又惨绝人寰的一幕,为什么要让它上演呢?老师,我怎能在执起杀人的武器时,还笑得豪情万丈,世人景仰?”
陆羌这样对着教习的师傅追问,拒不接受任何权谋的洗礼,迎接他的是师傅的一声“另请高明”,以及父亲的痛斥。不管陆光如何晓之以大义,动之以私情,国家基业江山百年,民族大义忠信气节,这些对陆羌来说通通都是借口。
“杀是为了不杀,自古帝王将相,天下太平难免一将功成万骨枯。”陆光说得铿锵,斩钉截铁,犹自带着沙场归来的战甲般的冰冷。
然而陆羌却倔强的回答,“杀人者便是杀人者,罪孽难赎。”
满身怒气的将军父亲目光冰冷如漠北寒风。陆羌被鞭笞三十,闭门一月不出,满城戏笑为愚钝拙笨。尔后犹是被束缚的严严实实,僵硬别扭的行走在将才的大道上。
他其实不适合这样的命运,陆羌清楚,陆光清楚,陆清清楚。
年少的陆羌以纯净无邪的心灵违抗着父业子承以及君臣忠义,较劲中,他固执的不肯违心做个‘聪明’的孩子。
陆光更是不认输,军人坚持不懈的精神让他坚信,陆羌只是不上进,不够冷定。
陆羌曾养过一只兔子,一只猫,细心欣悦的和动物相处,好似知己。
那只兔子的死相,年少的陆羌,到现在还深刻的记着。
洁白盈软的皮毛柔顺的贴着肥肥胖胖的的小身子,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大而惊恐,痛苦异常的睁着,死也不瞑目。
军人冷硬的铠甲反射出冰寒的光芒,杀伐果断的眼觑着他。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小女儿一般沉溺于此等玩物?!”
陆羌呆呆的站着,那只上午还温顺的躺在他怀里的兔子孤单的躺在他脚下。
然后是后来他异常喜爱的黑猫,油亮的皮毛,圆而慵懒的眼睛。
它锋利的爪子在陆羌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喵呜一声就钻脱了他的双手。
晚膳的时候,它被做成鲜美的肉汤端上了将军府的桌子,原因仅仅是因为它对它的主子伸出了不该伸的利爪。
亲密无间的伙伴对你亮出了刀剑,那便意味着背叛,这是军人绝对不能原谅的错误。
陆光对自己的儿子说。
可是明明它只是不喜欢他的怀抱啊,难道追求自由也是错的吗?错的只是他啊!
陆羌茫然的睁着眼睛。
……
帝王的将军不能有软弱,不能有优柔。
陆光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少年善良的底限,逼他冷酷觉悟。
陆羌再也不敢对身边的事物流露出喜爱或是依赖的神情,小心翼翼,眉宇间有些孤独,却还是如幼时般干净爽朗。
习武练剑,不谙朝堂的暗流汹涌,不知文武百官的明争暗斗。一心沉醉于五湖四海的幻梦。
当一个人身体无法自由,那么便注定要选择灵魂的流浪。
在遥远的地方,会有一个人,满心赞赏的等待我,不会有嘲笑,不会有严酷,不会有斥责。陆羌坚信。
于是,踽踽独行的偏执中,陆羌的整个灵魂,在荒原广漠里漂浮。眼睛里装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回忆往昔,他想抓住自己欣然神往而又能被允许存在的东西。
自由的陆涧玥,随心所欲的陆涧玥,淡漠不以为然的陆涧玥。他整日的做她的尾巴,好奇羡慕又嫉妒。
他的父亲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的仿佛只是一根稻草。还是孩子时的陆羌疑惑,为什么二叔陆机,对着陆涧玥,不会像陆光那样冷酷严厉呢?
可是,没多久以后,连那人也离去了。
只有一个陆涧玥,看着他的时候,是看着一个叫陆羌的人,不是看着一个未来会成为第二个陆光的陆羌,没有恭维或是怀疑。
没有再次的浮现,所以父亲没有机会剥夺。陆羌便一心一意的相信,他的执念,静静地藏在身边的某一个角落,等待他成长。
月色皎洁。
陆羌双腿生风的跑在游廊上,心里满满的要溢出来的东西,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欣喜,灼得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滚滚发烫,炙热的要沸腾起来。
他长久贪念的那个影子,不是幻影。
那个人,父亲说的那个人,是她么?
她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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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古怪(上)
一大早,陆涧玥在自己的小院子用过早膳便洗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刚出门的时候,四皇子夕桓洛正让人拿着雪白大氅跟着准备上朝。
陆涧玥一路跟行走在自家院堂一样毫无自觉的擦过正踏在门槛上的皇子殿下,目不斜视,墨缎一样的发丝慢动作一般拂过夕桓洛的半边肩膀,带着一股子泠泠的冷香呼的一声挤过先出去了。
四皇子殿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