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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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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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又醒了。”莹儿问:“疼得厉害?我给你取药?”

“疼倒是不疼。”憨头叹口气,“心里毛包得很……我真没用,真恨不得死了。”莹儿说:“胡说啥?病又由不得人。”憨头说:“三四千块钱,猛子的半个媳妇。想想,真不想活了。”莹儿说:“别胡说。”憨头说:“真的……再说,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把你的路走好。”莹儿嗔道:“你再有说的没有?睡觉。”憨头说:“我说的是实话。前头的路黑着哩。万一……把你的路走好。”莹儿说:“我可生气了。说这些干啥?”憨头说:“老想……总觉得对不住你。我是个榆木脑袋,不像他……们那样灵光,真辱没了你。”莹儿说:“谁又嫌你来?”

憨头叹口气,半晌,又说:“我说的是……万一……要是你……到外面去的话……把药费……几千……这个……这个……还上……当然……”莹儿恼了,一甩被子,说:“你有个完没完?”憨头说:“不说了,不说了……心里乱得很。老想说。想说。当然,本不该说的。”

莹儿说:“一个男人,心没麻雀大。害点小病,天塌似的。还活不活了?人吃五谷生百病。生由它生,受由我们受。总得受。一张嘴,就死呀死呀,没出息。”憨头说:“我愁的是钱。家里紧成这个样子。”莹儿说:“有人就有钱。人好了,我们两个大活人,变驴变马还债。”憨头不语。

吃过早饭,灵官妈便打发莹儿去她娘家,叫她去请她的父母,来商量憨头住院的事。儿子住院是大事,不和亲家通个声气儿,礼节上说不过去。当然,灵官妈心里希望亲家能帮凑一下。不管咋说,憨头是他们的女婿。女婿半个儿,也该着由他们的担点责任。

一进村子,莹儿就听说了引弟的事。

她就觉得天塌了。

第十五章(12)

(8)

莹儿刚出门,老顺便和老伴商量粜粮筹款的事。老顺的意思是,留下一年够吃的,别的都粜了,估计能粜个一千两千的。老伴的意思却是,先生发着借些,差多少,粜多少。她说:“现在粮价这么低,全粜,太吃亏了。再说,天这个旱法,难见个雨星儿。”老顺心里赞同老伴的话,嘴里却唏哩道:“这年月,谁给你借呀?谁都把那么几张花纸当成自己的眼睛珠子。”说着,朝猛子喝一声:“你吹大话如溜四海,钻炕洞捞不出来。去,借钱去!灵官,也找找你的狐朋狗友。多也成,少也成,馍馍渣攒个锅盔。那几颗糇食,能不粜就不粜。万一明年是个饥荒年,后悔也来不及了。”

猛子灵官走后,老顺便去找孟八爷。孟八爷听后“乖乖”了一声,说:“天苕了,真苕了。”老顺说:“就是,绳打细处断。”孟八爷说:“没多的。刚卖了两张皮子,花了些,还有四百来块,都拿去。穷汉帮穷汉。不说啥借不借的。”老顺说:“等明年打下粮食……”孟八爷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不说了,不说了。那钱也不是我的,是沙窝给的,我顺手捡了来。谁用也成。没有了,再去捡。有了那么个天大的银行,还怕啥?”老顺便不说了,心里却想着把自己的那个皮褂子给他,冬天进沙窝用得着。

老顺又进了队长孙大头家。大头不在。会兰子听了老顺的话,哟了一声,说:“钱倒是有哩,可存了定期,取不出来。”老顺说算了算了,就退了出来。又走了几家,几十几十地借了些,算算总共有六百多块了,才回了家。

憨头在庄门上的麦秸垛下蹲着,头耷拉在两腿间,形容十分萎靡。老顺知道儿子心里不好受,但也不明说啥,只说:“乏了,炕上睡去。”憨头闻声,用衣袖抹抹眼睛,抬起头,努出笑来。见了那比哭还难看的笑,老顺心一酸,进了庄门。

灵官从同学处借了二百元钱。猛子没借到钱。灵官一见猛子灰溜溜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借到钱,就吐吐舌头,笑了。猛子知道他笑啥,也笑了。

“二百也好。”老顺接过灵官的钱,又把手伸向猛子。他当然也看出猛子灰溜溜的原因,但他估计没借够五百,多少是借了些的。猛子伸伸舌头,说:“白狗的钱输了个精光。”老顺大怒:“你就知道白狗白狗的。除了白狗,你平时死拉活扯的那些爹爹呢?”“北柱的钱准备交计划生育罚款。”老顺冷笑着摆摆手:“吹大话放白屁比谁都厉害,正点儿上一点球本事没有。”

猛子灰溜溜出门,低了头往外走。灵官赶上,叫了猛子,道:“双福女人问了没?”猛子瞪大眼睛,一拍后脑勺:“就是。咋没想到这娘们?”灵官笑道:“平时尽是她用你。这次你用她一下,还不尽性子帮你?”猛子说:“去去,我和她啥关系都没有。”灵官挤挤眼睛:“既没关系,那就算了。”猛子说:“没关系归没关系,张嘴归张嘴。”一溜烟去了。

不多时,猛子趾高气扬进了门,将一叠新崭崭的票子扔到老顺面前,一句话不说。老顺望一眼猛子,笑了:“还真把牛吹上了。”猛子装出不冷不热的样子,说:“我正点儿上一点球本事没有。”老顺干笑几声,倏地沉了脸:“老子说你几声,说错了?背不住个烫面条儿的货。”猛子赶忙笑了。老顺也笑了。

第十五章(13)

午饭后,队长孙大头带来一百块钱。他骂了女人几句,说定期取不出来,别的法儿总能生出来,还说:“不够的话,言传。救人的事,马虎不得。”

老顺算算,总计有一千五百多元,离那个医生所说的三四千元,还有老大距离。

(9)

第三天早晨,莹儿爹带了二百块钱,同女儿来到亲家家。莹儿爹是个有名的谝爷,人叫“大话”。他一天到晚想干“大买卖”,但没见挣来多少钱,反倒将老婆养猪卖豆子的钱给花了个精光。莹儿妈一提起就骂。大话并不恼,只显出大人不见小人过的豁达和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谅解,一如既往地干“大买卖”。

哭引弟哭肿了眼睛的莹儿求爹别喧引弟的事,她怕公婆受不了,说是等憨头的病好些了再告诉他们也不迟。大话答应了,大话就安慰老顺:“没啥。亲家,谁家不遇事呀?总得活。”老顺道:“我也没往心里去。病就是人害的。吃五谷生百病。可老婆子心小,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大话说:“女人嘛,都一样,觉得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心疼得了不得。其实,谁不知道疼人呢?可有啥用?要是唉声叹气能把儿子病唉掉,也成。要唉不掉,唉个啥意思?”

灵官妈笑笑:“谁说不是呢?想不唉声叹气,可由不得自己。脑里总乱糟糟的,心里老灰蒙蒙的,没亮堂过。心捏成个酸杏蛋儿。当然比不了你们。男人都是大肝花,吃了上顿,不管下顿。”大话说:“大肝花好呀。这年月,不大肝花还能活?光愁,就把人愁死了。”

说着,大话掏出钱,给了老顺,说:“亲家,别嫌少。斤里不添两里添,是我们的心意……本该多帮凑些,可最近家里也遇了个事……”灵官妈说:“瞧你亲家说哪里话。嫌啥少,谁家都是精肚子上勒草腰子……不是说顶住不交罚款了吗?”大话说:“是别的事……”听到莹儿咳嗽,他忙改了口:“……最近有笔大买卖,干成了,把个几千算啥呀。”灵官妈知道男亲家好说大话,他的话虚多实少,但还是说:“还是你亲家有本事……又是啥买卖?”大话说:“镍。有个人要三百吨镍。”老顺咂了一口烟,说:“又到哪里弄镍去?”大话说:“我有个熟人在金昌,管的就是镍。上回见他,他答应给我。这笔成了,一挣就是几十万。把个三四千,算啥?”说着,他压低声音,问老顺:“要铀不?”老顺问:“不要。我们自己也种菜籽。自己榨油。”大话笑了:“不是那种油。是铀,造原子弹用的。俄罗斯进口的。一公斤几十万。”老顺认真望亲家许久,发现他不是开玩笑,就说:“那是国家用的。个人没用。”大话说:“我估计你也没用。”

老顺用了吃奶的劲,才忍住要破口而出的笑。对这个亲家,他真是哭笑不得。每次见面,他总是玄天冒燎地谝。一次是钢材,三次是古董,都是大买卖。这次又是镍和原子弹了,都能挣叫人咂舌的钱。只好由他去吹,自己抱了烟杆抽烟。

大话吹了半天,才回到正经事上,说:“肝包虫不要紧,没危险。”老顺说:“危险倒是没危险,可票子是硬头货。东家借西家凑。借来凑去,还差老大截子。”大话问:“大夫说得多少?”“三四千。”“凑了多少?”“两千过一些。”大话说:“行了,行了。我知道底细,那钱又不是一次交。先交五百,用完再交。先用着,再慢慢想办法。病可拖不得。”老顺将信将疑:“当真不是一次交?”“当然啊。上回兄弟住院,啥都是我办的。”老顺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就不急了。先住上,再生发。万一生发不上,还有那几颗糇食顶当。”

一个小时后,猛子请来了二舅,商量了住院的有关事宜。

第十六章(1)

(1)

天是越来越旱了。

太阳开始暴戾起来,放出似有影似无形的白色光柱,烤焦沙海,烤蔫禾苗,烤得人裸露的皮肤尽成黑红了。吸满了阳光的沙海更黄了,衬得蓝天成了放着蓝焰的魔绸。蓝焰一下下燃着,舔向地上的万物。

正是青苗拔节时。

天真不长眼睛。

老顺抱怨老天。但除了骂它不长眼之外,再也骂不出什么。天确实不长眼,稍稍给点雨,就能收成。虽说那点收成终究还是支了这个税那个费,但总能给人以暂时的安慰。望着满当当的仓子,谁心里不乐滋滋的?当然,要不了多久,它依旧会空荡荡的,但暂时总能乐一下吧?就像美梦,能做一个,总比没梦好。虽说梦是空的,可啥终究不是空的呢?成山的金银,天大的权力,儿女,房屋,田地……眼一闭,哪个不是空的?活着是一场长梦。活着时遇到的一切,都是短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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