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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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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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摇头,“允祯的个性我最清楚不过,他重情义,轻权势,但却亦非没有担当。或者从前他习惯了逆来顺受,不过是因为命运尚未将他推挤到退无可退的地步,然而现下……允祺任性妄为,爹爹又激进如此,只怕允祯便是想要淡出宫闱,当个闲散王爷也是当不成的。何况,若他知道了静妃娘娘尚在人世的事,为了亲母的安危……我想,他没有理由拒绝的。”

“而且,今番允祺如此行止,他亦知早已惹恼了你。我离宫之时,他曾求恳我来日不论如何,请务必代为保全他母家一脉。”我想起彼时允祯的失落与黯然,心中亦是淡淡的惆怅。“可是我很清楚,董翰伯父子是断断留不得的,我若心慈手软留了他们,来日必然是害了允祯与董挽晴。国土彻底沦丧与成为地位稍低的附属国,任谁都知道该怎样选择。允祯素性纯良,却并不蠢笨,他自然知道怎样做对他和他的亲人是最好的。”

我说的很是笃定,然而拓跋朔却淡淡一笑,“宓儿,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猝然抬眼,目光飘飘忽忽地便投向了远方,“他也许不会拒绝取宁允祺而代之,但是,他未必会接受我的帮助!”

“我对于他来说,可是个眼中钉,骨中刺般的存在!”

我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叹道:“我自然会想法子说服他……”

他却仍是摇头,镇声道:“何况,即便他肯接受我出兵相助,我也仍要再行斟酌,此举会不会是养虎为患!”

我心头一颤,“你是说,允祯也许会反戈一击?”

他点点头,语气中便慢慢带了一丝儿的不以为然。“他再忌惮宁允祺,也多不过我去。若说这世上他最想取而代之的人,只怕不是宁允祺,而是我,拓跋朔。”他望着我,目光忽而便幽深了起来,像尘封千年的古井,清寒袭人,自来无波。“宓儿,此事容后再议,你先随我回返天水,”他蹙了蹙眉,有些不快地哼了声,“你但在楚朝一日,我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

我自然明了他心中的忌讳与不快,眼见如此,亦不再多说,只依依垂首道:“嗯。”

他牵了我便沿着湖岸缓缓走开,忽而又道:“其实我还应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我讶然望他,待得对上他眼中清楚的犹疑心痛,我心中蓦地一个激灵,宁佑承?!

那个甫一见面,不,是尚未见面便已开始算计我,甚至一手篡改了我的人生的——我的生父!

我微阖了双眼,低低道:“见或不见,也没什么打紧了。”

他握着我的手掌蓦地一紧,半晌叹道:“他目下想必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我梗声道:“生不如死?他有何苦痛却值得身不如死?昔年兴兵作反,令生灵涂炭,不过是一己之私妄想攀上帝位。及至后来兵败,又迁怒于人,韬光养晦多年就心心念念着报复、算计,却不想竟都算计到了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上!他若苦痛,那我的委屈却又向谁去诉说?”

“宓儿,”拓跋朔转过脸来望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他必然是不满的,但是过去发生的事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或许,他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罢?”

“不过,事到如今我并不恨他,甚至,我感激他!”他微微一笑,“若不是他当初极力鼓动我索你和亲,我与你这桩姻缘,却又如何能成?就为了这一桩,我可以原谅他后来做的所有错事。”

我仰首静静回望于他,“难道你仍会将他留在身边?”

他摇头,“一次不忠,终身不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有再见到他。”他微微一笑,“何况,他终究是你的生父,而且,此次能寻得云姬帮忙,也是为着他当年的一段因缘。”

听他提起云姬,我登时又想起了姨母与静妃娘娘,忍不住暗暗长叹一声,沉默不语了。他很快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情知我必是想起了姨母,待要相劝,许也是觉得再多的言语也不能抵消了我心底的愁思,杯水车薪,不过徒劳,除非我自己看淡想开,否则再多的劝慰也是没有用的。紧了紧我的手掌,仿佛要透过相对的掌心暖热我那颗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浸磨地一日凉过一日的心,渡过那一口缠绵的热气。

我心中感动,却亦只此时再动听的言语也是无力,低埋了脸,我紧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走着,走向那仍然未知,但却不再令我惶惑不安,静谧的内心深处隐隐多了几分期待,几分柔软的未来。

紫陌红尘,入者何其多,苦者有几何?

宁佑承与姨母当年究竟是怎样的爱怖纠缠,姨母与静妃娘娘又到底是如何的纠葛恩怨,到得如今,于我,不过都是一般的底事无端,无从得知,亦无需揣测。生离再作践人心,也强过天命难抵的死别,再不济,深心里亦还能留点卑微的念想,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终于明白事事休尽,索性横下心来,以爱的名义,为自己索回博得从前从未有过的自主与自由。

这一刻,我的心是自由的,从前那被一句大势所趋,任重道远而简化成一张白纸的生命,任凭光阴如指间流沙,怎样苦苦挣扎也挣不出萧索苍白以外的东西,可是到得这一刻,我却突然有了再世为人的朦胧快意。

十五及笄而许婚,现下,我已是二八年华。年华如水,韶光若梦,怎能甘心就那样将满头纠缠的青丝慢慢熬成霜一般的白,任流年枉度,波澜无惊? 

我原该活得比这世上任一个女子都更要肆意,更要风华!

“拓跋朔,倘若可以,你替我去见见他,好么?”

他郑重点头。“自然可以。”望我,眼中是淡淡而温软的笑意。“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我微微的歪了脑袋,眨了眨眼,这无心的一个动作映入他眼中,却登时唤起柔情万千,缱绻难言。“江山自有主,何必苦纠缠。”

他于是便微微地笑,“好。”

“我还没有说完呢!”我软软地瞪他,却为着他眼中浓腻到几乎溢出的温柔而慢慢洇红了脸颊。

“你告诉他,倘若当真自知愧对于我,便从此息心,断了任何不类的念想。”

“不要再去叨扰慈云庵的两位,这父女的情分,我便放在心底,终究,我这一生……不会忘了他。”

“好。”他仍是静和微笑,蓦地抬手勾住我微微扬起的下颚,满眼的宠溺,“你把谁都顾全了,想到了,可曾发觉你错漏了某人?”

我撇了撇嘴,故意飘开了视线,佯装不知,却曼声数了起来:“姨母,静妃娘娘,宁佑承,嗯,允祯、允祺……还有错漏么?怎地我竟不知——”

话音未落,却已被他猝然倾下的温热给狠狠的堵住了声音。

两情相悦的相濡以沫,原是这般的温软醉人,缱绻自生。

我固执地睁着双眼,与他静静对望。那有着坚毅棱角的额头下,他原本灿若星子的眼睛忽而朦胧氤氲,一时温软,一时幽靡,仿佛有流云在其中漂浮,有清溪在其中流淌。

要多少深情厚意,才能辗转绵延出这样羁绊人心,却又令人无从抗拒的缕缕情思愁绪?

心中恍惚,惘然不知所来,不知所往。仿若是游离在外许久的心,于陡然间找到了深心归处,鼻翼酸涩,眼窝胀痛,我于慌乱中觅得了那一丝无从描摹却直击入心脏的喜悦,奇Qīsūu。сom书却终是缓缓阖上了双眼。

记忆的闸门开启,回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于是,百转千回,想起了初初相见时的韶光,如天际最亮的那道金芒,打开了鸿蒙初开的懵懂彷徨。

于是,心潮难定,想起了过往那些情浓时的琐碎,那些无言的默契与细微,点点滴滴,醉人,流芳。

于是,于是,想起了那些过去一直以来被我或有心或无意而忽略漠视掉的种种朦胧不清又暧昧不明的眼神交错,心意碰撞。

山有木兮谷有泉,从前只当这是我一个人的心事,辗转反复,不能言明,怕遭迫弃,怕遭笑柄,任由它空谷寂寞,独自花开,以为无人而芳,却不想,若无人欣赏,世间再无馨香。 

原来,原来,他的心事,早已如我一般深浓,却为了同样盛放在骨子里的骄傲而寂寞的流淌。

恍惚,有脚步声匆匆传来,我心头一悸,他却已极快地收敛了心思,只微一迈步,便将我牢牢护在了身后。

“王爷,王妃!”

来人是漠歌。我与他均是同时身心一松,他向着漠歌微微点了点头,漠歌便极快转身挥了挥手,远远地便见一队侍卫并着一辆马车迎了上来,却都是作着寻常家仆的打扮。

“宓儿,上车罢。”他微笑与我并肩走向马车。我提起裙袂正要攀上车去,却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他一惊,待要伸手相扶,就在我车侧立着的漠歌却蓦地探手扶住了我歪倒下去的身子,“王妃小心!”

我惶然抚胸,却在下一刻不着痕迹地睨了漠歌一眼,他旋即放手退离了一步,低下脸去。拓跋朔淡淡睨了漠歌一眼,率先跳上马车,而后伸手扶过我的手臂,只微一使力便将我拉了上去,半嗔半忧地嗔了一句:“便是欢喜,也不该如此毛躁,倘若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我莞尔一笑,红唇微抿,却慢慢吐出了一句,迎着他满眼的情动如潮。

“是……臣妾知错。”

作者有话要说:……%》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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