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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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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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不是真回家了?还是……死了……”不知是谁在喃喃自语,或许她是无意说出,可周围的人却将这话刻进心里。其实答案她们一早就猜到,只是谁也不敢面对。因为糊涂一点,会好过一些。可现在,谁也无法置身事外。羊角辫为她们而受罚,生死未卜。倘若她也‘回家’了,她们往后又当如何?不仅是怀揣着对羊角辫深深的愧疚,还有她们今后堪忧的未来。往后是否还会有人被遣送回家,其中,是否也包括她们自己?望着头顶破旧的房梁,忆起家乡,纵使曾经百般不好,如今想来却凝成了心底的一道疤。渐渐地,开始有人低声抽泣。不知是想家,还是想到死亡。这时段思绮翻身坐起,盘好披散的头发出了门。屋内的哀泣让她有些受不了,并非是一种厌恶的情绪。而是她早已领略过绝望所带来的一切悲苦,所以才更加不愿重温。

记得有一次,她亲眼看到有个女犯人被迫在狱中产子,同为女人或者同为母亲的狱卒没有一人伸以援手。生产过程中女犯人由于体力消耗过多,孩子只出来一半,后面的小脚是靠她一点点给拽出来。在没有任何利器的情况下,是她用牙齿啃断孩子身上的脐带。可这般努力,出生不过数小时的儿子还是夭折了。段思绮当时想这个母亲肯定会崩溃。结果这个母亲只是抱着死去的儿子不停爱抚,当他还在生,一次也不曾哭。事后有犯人宽慰她,怎知她却笑着说:这是老天保佑。知道我养不起他,心疼他,所以让他投去富太太的肚子里。这是我没福分,不怨谁!

不管这句话是否变相的逃避,抑或是自我宽慰的消极。至少那一刻段思绮才发觉,原来她的痛不值一提。人一生谁不曾遇到过痛不欲生的事,谁能说这名女犯人就不是一种活法?只要,还有希望。

№训练营内(四)

“站住!谁准你擅自进入教官处的?”段思绮一抬头,知道已到了教官处。望着门口凶神恶煞的守卫,她镇静自若,“我是甲组八号。指导员让我立即请示邝教官,是否可以再批准一些消炎药水。”“这点小事明天再来!”“可邝教官说过甲组的学员如果遇到紧急事件,可以单独请示教官。所以,我无意违反。”她强调,不卑不亢。守卫并没有马上放行,段思绮心里多少有点发虚。不过她知道对方一直紧盯住她,无非是想从中掘出些许破绽。越是这种关头,眼神越不可有丝毫闪躲。“你在这里等着。”守卫最终没能看出端倪。“劳烦长官!”段思绮笑着致谢,在外面等他通报后的结果。至于如何在邝教官面前自圆其说,她没有把握。只是眼下她一定得有所作为,毕竟成败这种事情不冒险是分不出的。

不多时,守卫就带来了好消息,邝教官让她进去。深呼吸,她决然开启了可能是胜利,也可能是死亡的大门。邝教官听到段思绮的叩门声,应了句。等到她走到办公桌前,他才将目光从满桌的资料上移向她。显而易见,她根本是在冒名顶替。段思绮深知谎言已然戳穿,于是毕恭毕敬的朝他行军礼:“乙组十二号,有事请示教官!”她身子绷得很紧,语调铿锵有力。如果不细究,倒也有几分军人的神气。邝教官虽有心从轻发落,可特工营终归是纪律部队,小惩大戒是必需的。“你冒充甲组学员,没预计过后果?”“有!”“明知不可违,你偏要违。莫非觉得营内的戒条仅是虚张声势?”他脸色一沉,倒要看她如何解释。段思绮略一沉思,诡辩道:“教官曾说过,情报人员最禁按部就班。我以为,这不过是随机应变。”“随机应变?”邝教官冷笑,慢慢踱步至她跟前,围着她上下打量,怒而不发。陡然眉头一紧,他手中的教鞭直落她背脊。

“站直!”

“是!”段思绮忍痛挺直腰,尽管背后火燎般痛,她反而得以舒缓。如果她得到的仅仅是嗜好用极刑的教官一顿鞭打,那么她的命多半可保下。突然膝盖一热,腿上又被打中,她吃痛的吸气,双脚绷得更紧了。“说说你的理由吧,英雄主义?不过依照你平日的表现,似乎和其他学员素不来往。”邝教官收回教鞭,神情傲慢。正因为他的蔑视,段思绮才更应该阐明她的动机:“如教官所言,我无意继续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所以,我需要这些消炎药。”“你觉得这种小恩小惠就一定能收买人心?更何况我还没宣判对你的处罚,或许你会得不偿失。”“这些是总教官教会我的。不试一下,又怎知无效?”她机械化的照搬一早便准备好的对白,虽然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可当真说出口依旧倍感难堪。明知这种人不屑也不配再提起,如今她却挟持着过去,意图换取今天不光明的小胜。说什么他变得陌生,她何曾不是?而她镇定的表现令邝教官颇感意外。不过最意外的,是她话中带话。也许连段思绮自己都不曾料,原想借此增加不被严处的砝码,怎知却一语成谶--薛云烬来了。

她知道后面进来的是他。朝夕相对过一年的人,即使看不见,也感觉得出。曾经这是一份惺惺相惜的默契,如今眼望着前端的那个人,却演变成故作不知的陌生。她强装冷静,蜂拥而上的酸楚仍无可逆转的占据整片心绪,盘旋难散。薛云烬转过脸,随口问:“怎么回事?”邝教官还在琢磨她那句话,对于她所犯下的过失下意识夸大。“她顶撞上级,冒充它组学员,想以此骗取药品。不严惩,不足以立威。”“那就照你想的办。”薛云烬撒手不管。他虽不清楚事态的来龙去脉,可依照段思绮的个性还不至于莽撞到如此地步。何况邝教官向来雷厉风行今天偏偏在他面前拖泥带水,这有违常理。一思忖,想必其中的蹊跷与他脱不了干系。但如果他亲自出面保她,往后只怕针对她的人或事就更多了。于是他顺水推舟,故意问段思绮:“我不管你有何种理由,做错受罚理所当然。除非你觉得你的个人价值,值得我们从轻发落。”

段思绮一听此言,立刻回想起企图轻生的那一夜,他曾说过的一句话。“曾经有位教官告诉我,他在我身上下足了本钱,在没有获得回报的情况下,是不会浪费分毫。”这句话,她一个字都不敢漏记。可不知怎的,说完这句话后她忽觉眼眶开始潮热。于是忙扬高脸,将几欲涌出的泪逼了回去。邝教官瞧出端倪,便手一摆:“你先出去等着吧。”段思绮快速背过身,夺门而出。她并非胆怯,只是希望上天能再宽限一点时间,迟早她会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但现在,还不行。

邝教官接过薛云烬递来的香烟,吞云吐雾一番,道:“男学员那里办妥了?”“嗯。”薛云烬含糊应了声,毕竟嘴里叼着烟他不打算多言语,只埋头检阅整理过的资料。邝教官对于他使用了何等手段去制服暴乱的男学员,仍相当感兴趣。便故意笑着调侃:“现在五十个人还剩几人?半数有吗?”“我又不是屠夫,杀那么多我还没地方埋呢!”他掐灭香烟,愈发觉得嘴里没味。见对方还等着他的下文,便继续说:“这些小青年多少还有点骨气,不似大多女子理念上总是先家后国。所以对待女学员可以杀一儆百,对他们则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几个带头的我一个都没杀。只是提醒他们,当今中国内忧外患,八国联军的余孽尚霸着中国土地不肯归还,北边又有对我国觊觎已久的日本人蠢蠢欲动,企图攻占我泱泱中华。之所以说这些是为了让他们坚信,除了明战可以保家卫国,暗战同样也不可或缺。这样一来,爱国小青年们岂有再内斗而中外敌下怀的念头?”

“哈哈哈,那还真是兵不血刃啊!”邝教官不由得心生敬佩。可转念一想那名女学员不由得干笑几声,说道:“照此一说,刚才那名女学员看来必得杀一儆百,方能起效用了。”“话虽如此,但一日内已有三人归了家,应适可而止。”薛云烬不过就事论事,虽然他知道对方不这么认为。邝教官当然不会错失这等机会,当初他还特意盘问过此事,薛云烬只以一句‘遗失’推搪。如今被他识破,素来公正严明的薛云烬总该对此有个说法。

他笑了笑,打趣道:“看来她果真是你的门生。怪道所有学员中,唯独她的资料全是空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无意徇私枉法,对她手下留情的难道不是你?”薛云烬冷冷回敬一句。想看他尴尬的人,反成了最尴尬的。其实从邝教官勒令段思绮出外听候发落起,薛云烬便知他并不打算重罚,估计多少也因为忌惮自己的缘故。所以他只此一句,让想为难他的人悔不当初。

段思绮总算不用再继续等下去。如她所想,邝教官没有再额外追加她的过错,还格外开恩让勤务兵领她去取所需的药品。事情得以如此顺利,她清楚不是她的胆识赢得了宽容。多半是因为他。或许女人便是这般,无论多憎恨一个男人,心底仍苟存着一缕希冀,奢望这个男人还能对自己动容。正因为对方的无动于衷,所以才更恨。也许支撑女人恨意的本体,便是还未来得及消融的余爱。只有当一切的爱真能够灰飞烟灭,便无所谓恨了。

领好药品,段思绮又开始琢磨如何解释才能让她们信服。踌躇了半天,到了宿舍才发现,羊角辫已经回来了。此刻室友们正围在羊角辫床边问长问短,没人注意她进来,只有曾玖雅留神瞅了瞅她怀里的东西,随即又垂下眼眉,继续查看羊角辫的伤势。

羊角辫趴在铺上有气无力的呻吟,背上大大小小十来道紫痕。其中有个拳头大小的淤痕正在腰部,不知谁嘟囔一句:这块紫得这么厉害,莫不是内出血?一群医盲闻得这话,也觉得真像那么回事。羊角辫见大伙煞有其事的附和,吓得魂飞魄散,边摸腰边喊娘。段思绮也凑热闹的走过去,看得出不过是皮下淤血,这种伎俩在牢里她经常遇到。有时候狱卒出于报复或别的因素,会故意使阴力殴打犯人。不会见红,也不会把人给打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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