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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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6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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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张长长的紫檀木大案上,摆着两具长一丈、宽一尺的大红木算盘,站在案前的,是二十个从针工局、衣帽局、尚衣监临时调来的记账太监,十个太监共用一个算盘,十只细长的手正在飞快的同时拨弄着算珠,满头大汗地统算着账册。

  司礼监的四大太监,此刻齐聚紫光阁内,却没有了往日的神气,都俯身跪在一道珠帘前面,一动不敢动。

  珠帘后面的软塌上,盘腿坐着大明朝的至尊,嘉靖皇帝陛下。此时皇帝正母不转瞬的盯着榻边小机上的几张账单,面色越来越难看。

  过一会儿,珠击声停了,跪在地上的黄锦赶紧爬起来,拿过新理出来的账单,轻声道:“主子,总账目出来了……”直到里面的嘉靖哼一声,才送到珠帘后面,轻轻搁在小机上的最后一片空地儿,然后倒退着出去,再跪在珠帘外面。

  大殿里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明明有十几号人待着,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对跪在地的司礼监四大秉笔来说,每一秒都是无比的煎熬;对于跪在殿外的二十四衙门首领太监来说,更是如此。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珠帘后的嘉靖终于出声了,“黄锦,你在江南织造局,每年可以给宫里多少进项?”

  “回主子,五十万两。”黄锦轻声道,今天这些人里,就他心情稍微轻松点,因为他已经五六年不在京里了,烂账一般算不到他头上。

  “五十万两啊,”嘉靖皇帝道:“这五十万两,可是全入了内帑的,”说着声音冰冷道:“你们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窟窿,还得靠外臣给你们补!”原来今天晚上,皇帝跟太监们算账,就是为了查明内廷那八十万两两的窟窿,是怎么造成的……李芳虽然被皇帝派去修陵,但还是很忠心的,冒着被治罪的风险, 也将严世蕃的底牌禀告了皇帝。

  暴怒之后,嘉靖很快恢复了冷静,因为他知道,自己越生气,就越中了别人的算计——他当然可以一气之下,把严世蕃逮捕入狱,随便找个罪名咔嚓了。可那样天下人会说,严世蕃为天子补亏空,最后却被卸磨杀驴,实在让人齿寒。这是死要面子的嘉靖,万万无法接受的。

  嘉靖虽然老了,不愿多事了,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聪明绝顶,掌控欲超强的皇帝,从来都是他玩弄别人,岂能容忍被人玩弄?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就是欺负他年老体衰,已经无心无力再重整朝政?

  严世蕃为什么这么多大胆?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政治稳定的社会里。中国自古以来,正朔王朝都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皇帝在政治生活中,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只有开国的一两代皇帝,因为是帝国缔造者,可能不太在乎官员阶级,敢大刀阔斧的干些什么。但到了他们儿孙继位时,政治稳定下来,皇权便被全天下的官员,一起装到笼子里,皇帝想要干些什么,必须得到大臣们的支持才行,不然就没法干,汉晋唐宋明,五大正朔汉人王朝,从没出现过皇帝独揽大权的情形。君臣总是互相试探、互相制约着,共同治理偌大的国家。

  像嘉靖这样不守规矩,蛮不讲理的皇帝,绝对是历代的异类。大臣们跟他讲道理,他就跟大臣们讲感情,大臣们跟他讲感情, 他就跟大臣们讲道理,一句人话也听不进去,非得我行我素。在经过漫长而艰苦的斗争后,最终引发了千年未见的“哭门事件”,那位让嘉靖恨了一辈子的扬升庵,对众臣道:“国家养士百五十载,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于是,群臣跪伏于左顺门,高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嘉靖命太监传谕:“尔等姑退!”但群臣到中午师范仍然伏地不起。于是,皇帝命锦衣卫将翰林学士丰熙等八人逮入诏狱,杨慎等人于是憾门大哭,一时间“声震阙庭”。嘉靖大怒,对哭门官员施以廷杖,打死十余人,几乎人人重伤残废。杨慎等侥幸未死者,被发配充军,遇赦不赦,终生不得翻身。

  这件事后,嘉靖终于将原本君臣共享的权柄,尽数收入囊中,真正成了唯我独尊的独夫……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跟正人君子、直臣清流已经离心离德,不可能再得到这些人的真心拥戴了,于是严嵩粉墨登场,拉开了严家父子专权的二十年。十几岁就能跟内阁老家伙周旋的皇帝,难道越活跃差劲,真不识人焉?不,嘉靖知道这父子俩不干好事儿,把他的国家弄的乌烟瘴气,可嘉靖真被那惨烈无比的“哭门事件”给吓怕了,所以说他离不开严家父子。不是因为怕国家乱了……其实嘉靖很清楚,都已经一地鸡毛了,还能乱成啥样?

  让他真正恐惧的是,一旦没了这父子俩的镇丄压,没了听话的严党,大明会再次出现“众正盈朝”的可怕局面,再来一次大礼仪?再来一次憾门哭门?那自己真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昏君、第一暴君、第一独夫了!这才是嘉靖对严家父子纵容的本质原因。

  可惜,谁都没看懂帝心,包括严世蕃。都把嘉靖想的太简单了,身为大明朝在位时间最长,政治斗争经验最丰富的皇帝,嘉靖太清楚自己怕什么,不怕什么了。

  于是严世蕃把皇帝的纵容,当成嘉靖无心政事、偷懒怕麻烦了。在嘉靖一次次容忍下,越发觉得皇帝好欺负,竟然敢一再要挟起皇帝来!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六四五章 帝王术

  嘉靖何尝不知,有本事的人,往往不屑于以这种阿谀钻营上位,而对自己一味柔媚的人,一般都动机不纯,往往对国家无益,但皇帝是真怕了那些不要命的大臣,真不想重温当日的噩梦……他躲在西苑二十多年,不肯回宫、不肯上朝,说别的都是借口,其真实原因,不过是怕了自己的大臣,怕再陷入孤独无援的境地。

  所以他躲开金銮殿,就躲开了这个国家的正常秩序,他通过跟内阁几个人接触,对这个国家施行着间接地统治,这样可以避开绝大多数精力过剩的大臣,不必承受以一敌百的痛苦;但他这样做,无疑加重了内阁……尤其是首辅的权柄和和威信——代表皇上与大臣会见,总制军政大权。使权威之中远超本朝历代大学士,甚至宋朝的宰相也有所不及。

  嘉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曾对严嵩道:“公有宰相之实,而无宰相之名,权位之重,虽李、胡所不及。” 李、李善长,大明第一任宰相;胡、胡惟庸,大明最后一任宰相,都因冒犯皇帝的权威,被朱元璋咔嚓了。 嘉靖如是说,便充分证实,在严家父子的问题上,他是苏醒的。

  那嘉靖为何还要用这父子俩二十年,且极不愿意换人呢?因为严家父子之于嘉靖,其尖就是看门狗、替罪羊和描金马桶。正因为有这对父子当看门狗,能力把那些讨厌的清流自臣挡在外面,让皇帝眼不见心不烦;正因为有这对替罪羊。皇帝的不作为才能化为严家父子的专权祸国,当嘉靖觉着这父子已经臭不可闻、无法容忍时,就会把马桶扔得远远地。

  就是因为这爷俩不得人心,没法跟群臣真正的抱团,必须时刻紧依着皇权,能力狐假虎威,随时想开就开的掉,才不会出现相权过大,要挟皇权的情况,嘉靖才能吃得香、睡得好,闭关多久都不怕……至于老百姓受不受苦?对不起,皇帝陛下根本不在乎。如果他能稍稍不那么自私,大礼仪也不会产生。大明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底本嘉靖认为,姓严的马桶满了。帮就端出去,换上个姓徐的马桶接着方便。

  但现在情况变了,严世蕃拿着皇帝的纵容当软弱,几次三番的骑在他脖子上拉屎,这条嘉靖亲手养大的恶狗,已经不把主人的意志当回事。想要逼着主人让步了!

  通常这种情况,距离变成狗肉火锅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嘉靖是个多么强硬的皇帝?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为了保持自己的主张。他能跟全天下作对,哪怕注定要青史蒙垢、跟大臣们离心离德。也不肯转变主意,岂能容忍被一再的寻衅?嘉靖这次是真下定决心,要让严世蕃付出代价!

  但事到临头,才知道做起来有多难。皇帝、至尊,大明朝的主人,看起来是手握乾坤、随心所欲、不可违逆的,其实要比平头百姓更加拘束,不能轻举妄动。

  尤其在武人当权过去六百以后,皇帝想要将意志转化为人人屈服的法令,就必须有一帮文官的支撑;没有任何人支撑的独夫,将悲惨的失去一切,包含皇帝的权柄。

  嘉靖已经在大礼仪中,失去了太多正人君子的支撑,现在假如再把小人赶走,还有什么人肯听他的?到时候满朝文武、离心离德,天下士人、横眉冷对,圣旨出不了紫禁城,黄泉尊严悲凉扫地,自己这个皇帝,还是上吊死了算了。

  当然不能这样,还没到灰心的时候!痛定思痛之后,已经沉沦半载的嘉靖皇帝,终于振作起来,开端对自己的晚年之争生活进行布局。

  沈默的判定一点没错,一个如此没有安全感的皇帝,是不可能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儿子,那所谓的“想当太上皇”,不过是嘉靖抛出来的烟雾弹,就是要试一试百官心意。

  成果让他大失所望,大家都去捧他儿子的臭脚,将置我这个皇帝于何地?于是,他得出了最终结论,大臣皆不可信!无论奸臣还是直臣,每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不会跟他同心同德!那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从此专心修道,把天下交给他们闹?当然不行,嘉靖修道,是为了多活几年,多当几年皇帝!可不是转为修炼而修炼。

  于是,困扰大明历代皇帝的难题,也涌现在嘉靖的面前一大臣不跟我一心,可他们人多势众我也打不过,疼时该怎么办?找帮手啊,于是,就像他的列祖列宗一样,嘉靖将眼力投向了,身边无所不在,无比听话,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宦官。

  刨去太祖时代,明朝的太监混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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