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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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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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带着荀彧的书信来找他。信中说他已找到值得效力的明主,那个人叫曹操。 
他相信荀彧的眼光,于是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他的妻便去了兖州。 
见到曹操时他便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那个名满天下的人,听说他来了,竟连衣服都没换,穿着白色的睡袍冲出来见他。拉着他的手,对他豪爽地笑,那种求贤若渴的样子让他心里暖暖的。 
荀彧也对他笑:“以前一起在颍川求学,想不到现在又一起共事明主。” 
那一刹那,他想到了郭嘉。如果郭嘉在,那么他们四个人就齐了。如果他们四个人在一起,有什么样的天下不会被他们尽收囊中? 
可是如果郭嘉也来了,他这么多年的逃避又将成了泡影。还是会象在颍川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将投向那个意气风发、料事如神的少年,而他将在他的光芒下,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又咽了下去。 
他以为只要荀彧想不起,他不说,便不会再有人提起那个噩梦一般缠绕他的名字。 
只是想不到他的夫人会这样对他提起。 
又过了几天,郭嘉还是来了兖州。 
和一年前的他比起来,现在的他显得更单薄、更成熟、更意气风发。他详细向曹操讲述他对天下的看法,他那狂热的情绪、坚定的语气感染了每一个人。他看着曹操的眼神由疑惑变成欣赏,由欣赏变成惊喜,最后换上了与郭嘉一样的狂热。最后曹操从他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冲下来,拍着郭嘉的肩说:“你就是我的子房!”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担心的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还是要象以前一样,他生活在郭嘉这个名字的阴影下,一天天地消沉下去。 
曹操给他的待遇仍然很优厚。 
不时地给他送来金银珠宝,给他封官。他给曹军出的建议,每一条曹操都会认真听取,并且采纳。 
但无论如何,当曹操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别人的建议时,第一个他会想到去问郭嘉;当曹军南征北战,名扬天下时,与曹操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是郭嘉,而不是他,程昱。 
有一天大宴百官,曹操竟然把自己的座位和郭嘉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而他只能和别的百官坐在底下,带着笑容向上面的两个人举杯庆贺。 
酒至半酣时,郭嘉举着杯下来敬他,大声地告诉所有人,郭嘉能有今天,全凭程昱的引荐。 
他觉得那样的话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讽刺,但他却无法发作。郭嘉那张脸充满了诚挚与最真诚的敬意,在这样的一张脸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很龌龊。 
他只是苦笑着,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倘若奉孝在 下
    那晚他回到家,已是酩酊大醉。可他仍想再喝,吵着叫下人搬酒出来给他。 
夫人出来劝他,说你不可以再喝了,怎么能醉成这个样子。 
“我的事要你管!”他不知哪来的怒气,“当年就是听了你的,引荐了奉孝,现在害我一直郁郁不得志!” 
“夫君醉了。” 
“我没醉!我一直清醒得很!我就是太清醒了,才会从不为自己着想!我明知奉孝一来我便不再是曹公最器重的人,我还是向曹公引荐他!我那么努力求学,那么努力想证明自己,可他处处胜我一筹,我如何能不妒忌他?可他又一直当我至交,待我以至诚,我又如何敢妒忌他?我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自己龌龊!”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记忆中他似乎从未这样淋漓地道出过心中所想。他觉得痛快。 
“夫君请听我一言。若夫君觉得曹公用人不当,大可弃之而去,另投明主。又何苦在这里作了愤懑之言?徒伤人伤己。” 
另投明主?他酒一下子醒了一半。他已经无法想象能有别的什么人会比曹操对他更好。何况天下之大,却又要到哪里,才能躲过郭嘉这个名字? 
“夫人见笑了。我今天确实是喝醉了。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罢。” 
他依旧是苦笑着。 
太聪明的人,甚至会招来上天的妒忌。 
所以在郭嘉三十八岁那年,上天将他收了回去。 
他带着妻一同去许都城外一座山上的郭嘉坟上拜祭。看着坟头的那些小花,他又想起了在颍川那些快乐的日子。一同求学,一同高谈阔论,一同去小酒馆喝酒,一同带着书生意气讨论将来的天下是谁的天下。想到这一切,他甚至忘了他曾经是如何去妒忌这个坟中的人,如何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到无地自容。 
妻一直在一旁小声地哭着。 
拜完了,他转身。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一直通向那遥远而繁华的南方,和整个中国。他又突然想到,没有了郭嘉,他已成了能站在曹操身边,与他一起征服这个天下的第一人。 
他这样想着,并且微微地笑了。 
赤壁的一场大火,烧掉了曹军的八十万大军,烧掉了曹操一统天下的梦,也烧痛了他的心。 
“倘若奉孝在,我怎会有今日之败!”一路逃到南郡,曹操披着发,带着伤,大哭着。 
所有人都低下头,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他也低下头,身体因为过度的劳累和羞辱,轻微地颤抖着。 
他清楚记得他曾向曹操提出过要防止东吴用火,他也记得如果不是他指出黄盖的船不是粮船,也许烧死的人会更多。但显然已经没有人记得他说过的话。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程昱,而不是郭嘉。 
回到许都后,他一直在消沉中。 
曹操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一直努力地去做,他以为郭嘉死后他能代替他的地位,可是他还是走不出那个名字带来的阴影。 
他已经明白,无论他做什么,程昱这个名字,将永远作为一个不起眼的谋士名字存在。 
他开始偷偷收拾行装,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他已经找不到留在这里的意义。 
晚上他睡得越来越迟,经常坐在院子里看那深紫色的天空,和天空上点缀的斑斓耀目的星星。他知道他不会是那些最明亮的,永远不会是。 
那晚他依旧在院子里呆到很晚,然后他听见房门轻轻地开了,她的妻走了出来。 
“夫君为何还是不睡?”她关切地问他。 
“睡不着。你先睡罢。” 
他无意理她,只是用一句话敷衍过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过了许久,轻轻地说:“我看见你藏在房中的行李。” 
他哑然无语。 
“为什么要离开曹公?” 
“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无法代替奉孝,他生时已是如此,死后亦一样。” 
“只是因为如此?” 
“或许你觉得没什么。可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是因为曹公的一句话化为泡影。你看这天空,那颗最明亮的,永远属于奉孝。而我只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颗。” 
“请君三思而后行。”她深深地向他一拜。 
“夫人,我不懂。那年我酒醉作狂语时,你叫我如果不开心便离开。可今天为什么却要阻止我?” 
“因为在那个时候,是你需要一个国家;可到了今天,是一个国家需要你。或许你觉得你的存在没有意义,可你已是这个国家的柱石。” 
他正细细咀嚼她的话,突然听见她指着天空对他说:“夫君,你看。” 
他顺着她的手抬头,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划过长天,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如果天空没了那些不起眼的星星,只剩下这些转瞬即逝的流星,又何来这样美丽的星空?” 
如同梦醒一般,他抚着她搭在肩上的手,不由泪流满面。 
他一直到死,都没离开过魏。 
每天他都在忙,忙很多事情,从军国大事,到朝廷各官的一些小事。 
渐渐地,他已经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只是努力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渐渐地,年轻时认识他的人都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包括一起在颍川求学的朋友,包括一起南征北战的几员大将,包括曹操自己。 
渐渐地,他已老去。 
一天下朝,他请几个新臣到家中后园吃饭。 
酒至半酣,有人谄媚地笑着,举杯到他面前说: 
“当朝之内,再找不到象仲德公这般经纶满腹、鞠躬尽瘁的人了。常听说仲德公旧时学友奉孝君曾陪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其智谋无人能及。可仲德公一心事我大魏,操劳半世,又岂是奉孝君可比?” 
他仿佛没有听见这人的话,只是端坐着,抬头看着满天绚烂的星星。 
宾客散尽后,他一人坐在后园陷入了沉思。他听见身后有脚步轻轻移近,回头,看见他老迈的妻。 
“夫君在想什么呢?”她把手放进他手中,轻轻问道。 
“我在想,倘若奉孝在——” 
“倘若奉孝在?为什么说起他?”她疑惑地蹙起眉,看着他。 
“倘若奉孝在,便能陪我一起喝酒了。”他微微笑着,将妻的手握得更紧。
胡刀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很小的时候,便常听大哥唱这首歌。
唱着唱着,他便会落泪。
他的脸上有着与这大漠不相配的苍白。
我的大哥,在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
他象一个苍白的影子,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听别人说,他经常哼的歌,是我的母亲所作。
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当我还在襁褓的时候,她已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且,不再回来。
从此父亲没有再娶。
我是在父亲的怀抱中长大的。
别人说父亲宠我如宠我的母亲。
别人还说我不象我的哥哥,我不象我的母亲,我只象我的父亲。
我有着和父亲一样的高鼻梁深眼窝,穿着我猎来的动物的皮毛,每日骑着骏马穿梭于沙漠之中。
也许唯一能将我和胡人区别开来的,是我的那双手。
他们说我的手和我母亲的手长得一模一样。是只属于中原人的漂亮而白皙的手。
可是我从来不用这双手写字看书,
我用它来射箭,试刀,策马,扬鞭。
我是属于大漠的孩子,我为我身上的胡人血统自豪。
十八岁那年,一夜之间,我的家被血洗了。
提着刀的人在家中肆无忌惮地穿行,我躲在父亲的密室中,听见外面惨叫声不绝于耳。
父亲告诉我,有一种叫“功高盖主”的东西,能轻易让一家人死于非命。
他说这话时,在细细地擦拭两把刀。一把我的,一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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