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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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城故事-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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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咽喉要地。可自从它两百六十多年前被废弃以来,早已经坍塌毁坏得面目全非,只留下墙心里的夯土。只有东面的石头墙还保留着城门洞和大致的样子。岳天义的帅旗和太师椅,就显眼地放在这个城门的上边。他所说的院坝,就是被夯土墙围着的那个四方形空地。从山谷两侧像羊群一样汇拢来的人们,渐渐充满了那个四方的院坝。这些散漫的人群,如果不是投靠了天义军,现在本该是他们拿着农具下田的时候。他们的腰背和臂膀,在长年的劳作中早就变得僵硬弯曲了。所以他们现在紧急应敌的模样,不像是去打仗更像是走在下田的路上。
  清爽的晨风吹起了城头的帅旗,这面绣了金黄大字的黑色帅旗在灿烂的晨光中凛凛地晃动着,它威严地提醒着脚下的人群,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从种田的农民变成了造反的战士。滚滚的浓烟在古老的桐岭关冲上云天。一场真刀真枪的血腥战斗,马上就要在别人书写的历史里开始了。


3
  在从容地开灶用饭之后,暂编陆军第十七镇第一步兵协第二标第一营的主力部队前行五里,和尖兵汇合。管代刘振武命令:左、右两队各带领自己的一百二十六人分别上山,沿峡谷两侧山坡前进,预防可能出现的伏兵,并且要与主队保持在五百码的有效射程之内,保证相互之间可做交叉火力支援。刘振武自己带领前队、后队沿山谷里的大道列队行进。步兵之后是炮兵,炮兵之后是辎重队,骑兵在最后,既可防护敌人从背后包抄,又可以随时调到前边来发起冲击。刘振武命令全体官兵,对天义军这些乌合之众击溃即可,不必多做纠缠。因为弹药有限,投入战斗后,每支枪只可打一枪,每门炮只能打一炮。为了保证杀伤力,每次射击至少以棚为单位齐射。任何人都必须在听到命令后方能射击,违者重罚。作战之后各队长官要查点弹药,凡有违令用尽子弹者,重罚。有了这个滴水不漏的部署,刘振武信心十足地率领自己的六百官兵直奔桐岭关。转眼之间,士兵们看见了直冲云天的滚滚浓烟。骑在马背上的刘振武,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城墙上下,像赶庙会一样拥挤在一起的农民,和一面在晨风里飘扬的黑旗。士兵们排成四排纵队,整齐地从马下走过,他们看见马背上指挥官无动于衷的脸,冷漠沉着,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离桐岭关还有二里路远,就听见了城头上土炮的轰鸣。青烟过后,有些铁砂和铁锅的碎片,有气无力地落到关口前面几十步远的路面上。刘振武毫不犹豫地命令队伍继续前进。直到离关口只有六、七百码的地方,刘振武才下令停止前进,让辎重退后,要士兵们按照步、炮、马的顺序列队准备迎敌。一阵短促的号声过后,山谷上下的士兵排列成一组一组的战斗队形。还没有开战,训练有素的军人已经居高临下地抢先占据了有利地形。刘振武拔出指挥刀,发出了枪上膛的命令,队伍中响起一片枪栓的拉动声。
  桐岭关前一阵短促的寂静。
  也许是被嘹亮的号声吸引了,也许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整齐好看的军队。城墙上的农民们一时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山谷上下的敌人像变魔术一样,在自己面前变换着队形。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步、骑、炮三兵种合成作战,更不知道敌人指挥官使用的战术战法,不是从孙子和诸葛亮那里,而是从腓特烈大帝和拿破仑一世那里学来的。可金鹏大元帅岳天义并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也没有把洋枪洋炮放在眼里,他对自己已经安排好的锦囊妙计满怀自信。岳天义再一次举起了铜锣,拼尽力气死命地敲了两下,咣——,咣——,随后,扯开喉咙大喊:“弟兄们,快把枪炮给老子打起!”
  一阵枪炮声之后,随着青烟又有一些铁砂和铁锅的碎片落到泥土里。
  敌人的阵地上军旗轻摆,鸦雀无声,严整的队形纹丝不动。
  岳天义又敲锣,又喊:“龟儿子些,看看老子的火牛阵送你们上西天!点火!开门!放牛!”
  只见关口城门前堆放的树枝被十几个人用绳子拽到一旁。接着,从门洞里蹿出十几条高大壮实的水牛来,每头水牛的角上都捆扎着两把雪亮的短刀,水牛的尾巴梢上缠了些蘸满菜油的破布乱麻,被火点燃的布和麻像火炬一样在水牛身后黑烟乱冒。被火烧疼的水牛们哞哞地吼叫着,惊恐万状地沿着山谷中的大道朝对面官军的阵地冲上去。紧跟在水牛的身后,左将军岳新寿手持大刀,率领着一群和他一样挥舞着大刀和梭标的农民冲出了城门。一两千天义军的弟兄们,在桐岭关上齐声助威狂喊。一时间,桐岭关前人牛齐吼,杀声震天。
  刘振武把指挥刀靠在肩膀上,站在前排队列的侧面,纹丝不动地等着跑过来的牛群和人群进入射程。只见他猛然举起了雪亮的指挥刀,高声发出命令:“前队一排,正前面,击牛群,用望牌五百迈,齐射!”
  噼噼啪啪的枪声响成一片。清脆的枪声中,狂奔的牛群像中了魔法一样,一眨眼,齐刷刷地滚倒在地上。牛群互相叠压、撞击、翻滚,角上的短刀不是折断在路面的石头上,就是刺进了同伴的身体,更有些牛四脚朝天地窝断了脖子。紧随在牛群后面的人群,也像被镰刀砍过的稻草一样倒下一片。左将军岳新寿的大刀,随着扑倒的身体从手里飞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好看的斤斗,刀把上的红绸变魔术一样地翻着花样,不停地飞翔。
  不等惊恐的农民军反应过来,刘振武已经发出了第二次命令:“前队二排,正前面,击人群,用望牌四百迈,齐射!”
  一切都和平常的演习一模一样。士兵们以一个排为单位,三棚士兵四十二人分成三列,依次有卧射,跪射,立射三拨火力。射击之后的士兵跑步转向两侧后撤,让开正面的视线,此后,依然是四十二支毛瑟枪的轮番射击。
  在那一片横七竖八的牛和人的尸体后面,进攻戛然而止。农民们惊恐地喊叫着溃退下去。受伤的人被遗弃在城门外面的开阔地上,呼喊,挣扎,扭动。受伤的牛也在哞哞惨叫着挣扎,扭动。鲜红的人血和牛血染红了古老的桐岭关。
  亲眼看着大儿子岳新寿死在阵前,岳天义悲愤欲绝,站在城头上面破口大骂:“狗日的官军些,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老子要吃了你们的狼心狗肺!弟兄们呀,大家要给新寿报仇呀!……”
  可是,不等岳天义骂完,敌人的阵地上响起嘀嘀哒哒的号令,紧跟着,75毫米克虏伯山炮开炮了。随着两声霹雳般的雷鸣,炮弹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一发炮弹准确地落在城头的帅旗下面,一发炮弹越过城墙落在挤满院坝的人群里。在山摇地动的爆炸声中,只见血肉横飞,土石飞扬,肢体乱抛,那面威风凛凛的帅旗刹那间被撕成无数碎片。刘振武在望远镜里冷静地欣赏着精确的炮击:榴弹击中城头的帅旗,霰弹落入墙后的人群,对手已经被完全击溃。刘振武并不喜欢眼前的胜利,这场毫无悬念,力量对比过分悬殊的对抗根本就谈不上是作战,充其量是一场不够格的实弹演习。刘振武惟一关心的是,不要因为这些乌合之众延误了到达银城的时间。他当即指挥身边的号兵吹响了冲锋的号令。山谷中军旗飘舞,铜号齐鸣,士兵们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当岳天义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臂不见了。哭喊哀号之声像山洪一样爆发出来,四下里溃逃的人群像发疯的兽群一样横冲直撞,互相践踏。岳天义低下头来,在一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四周努力地寻找,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个老子的臂膀丢到哪里去了?个老子的铜锣丢到哪里去了?龟儿子些的大炮硬是厉害,看都没得看到,啷个就把老子的臂膀砍起走了呢?”
  鲜血泉水般地从伤口中涌流出来。岳天义的衣服眨眼间被染成淋漓的血红色。可他还是口中喃喃不停地寻找。岳天义忽然看见岳军师从墙角下走过来,他高兴地笑起来:“岳军师,快来帮帮忙,你看我的臂膀丢到哪里去了?还是你讲的对头,这些龟儿子新军的洋枪洋炮硬是厉害得很。”
  因为刚才炮弹是在身边爆炸的,岳天义的耳朵被震聋了,他听不见回答,只能看见岳军师的嘴在动。尽管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岳天义还是从对面那张脸上看懂了一切。现在,那张脸很像一只食肉动物的脸。岳天义又笑笑:“岳哨长,你慌啥子嘛你,老子的这颗脑壳早晚是要给了官军的。给了城下那些龟儿子新军,和给了你都是一样的给。你慌啥子嘛你?”
  正在走过来的岳哨长被岳天义凛然的语气镇住了,他停下犹豫的脚步。岳天义抬起剩下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的军师: “岳哨长,我晓得你现在想要我的脑壳去将功折罪。不管哪样,我岳天义救过你一命。我现在也要你做件事情,不要对我岳家的人赶尽杀绝,日后我家新年还活着,你不要抓他杀他……不是我吹牛,银城码头上的礼贤会总舵把子洪老大是我的结拜弟兄,江湖上到处都有我们袍哥的人,山不转水转,大家都不要把事情做绝。十几年前,我还有个叫狗儿的娃儿卖在银城的大户人家,我们岳家的根你们是杀不完的……你今天杀了我,二天洪老大会找你算账,我岳家的后代也会找你算账……”
  不等自己说完,岳天义已经看见岳哨长的手举了起来,那双结实完整的手臂上握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随着凶狠的刀片划出的弧线,天义军金鹏大元帅的首级,跟着扑倒的尸体一起滚落在桐岭关的城头上。在那颗连了半个肩膀的头颅旁边,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许多农民的尸体。城门下面的院坝里也躺满了尸体和伤员。当初那些聚集在帅旗下的农民们,正抛下武器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眼前的场景,很像黎明时分被岳天义曾经看到和想到过的结局。岳天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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