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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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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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真的,当时一点儿也不痛,烟头烫伤我的肉那会儿,我已经酩酊大醉了,闻着我那里‘呲呲’响着飘起来的油烟味儿,好香呢。” 
“别说了,真残酷。” 
他打了个寒战。她撩起额角掉下一绺秀发,眼睛瞪着桌上吃空的杯盏,十分可怜地说,“你没有那样的经历,如果你像我这么经历了,大的痛苦都过去了,手上这点伤疤,就不痛了,真的不痛。我眼睁睁地望着刀子割开手腕,殷红的血,这么一滴一滴,顺着刀子,顺着肉缝,往下流,真的,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痛……” 
唉唉,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发生在她身上,给她带来比刀子割还疼痛的精神和肉体创伤呢? 
自残,自戕!不想活了!小莲那种对生命肉体疼痛毫无知觉的感受,后来,子庄也深切地体会到了。那座城市,特别寒冷的冬夜,他蹩出蜗居的廉价宾馆低黑的房间,裹了厚重的棉大衣,惶惶行走在偶尔有笨重大卡车驶过的小巷。他失去了感觉、知觉,钝化了判别方向的能力。他想走到街口,寻找一处落脚点,或买点什么填肚子的烙煎饼的小摊,或想去买本学习什么的词典,厚厚的棉絮绑在进口的门框上,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气。他在有微微暖意的副食商店中转了几圈。琳琅满目的商品,和他想要买的东西,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他无可奈何地蹩出商店,店外一片漆黑,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宽阔的街口,在黑黢黢的电线杆上,似乎有盏路灯,昏黄地照耀,映现出路灯下郊外的街口,显得那样空旷而又苍凉。“嗷尔……嗷尔……”,一声惨叫,一只野狗怪叫着,从黑暗中蹿出来,仓皇地从路灯下晃过,尖利的尾音,没入沉沉的暗夜。 
哦,它将逃向哪里?茫茫世界,何处是它安顿的家? 
没有友谊,没有爱情,没有亲人,还在这里为渺茫的事业或某种愿望的实现而无聊地奔波,就连他那么喜欢过姑娘,说得好好的相亲相爱,都要无缘无故地离他远去。他想,我不就是这条被人遗弃的野狗?而我心中的姑娘,那时,曾是一朵多么靓丽、美艳的云彩,缓缓飘来! 
如花似玉的小莲,不幸怀孕,奇怪怀孕!不仅差点儿气死了她的祖母,而且,还把哲学教授子庄先生气得半死。他们后来构成的故事,究竟在延续她祖母经历的苦难,还是充满变异的现代生活魔幻喜剧般地再次上演?谁也不能预料和设定,这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局。……当然和他关于生命、追求事业和爱情的惨痛经历有关。他似乎记得,来自遥远的山中古镇,不知自己父母,究竟在那座历史山头上,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不知他该不该怜悯,用“怜悯”能不能概括他自己的经历?他读过古书,现代书,古今中外十分深奥的哲学著作。除了毫无边际的爱好,难道他真对世上的一切事物毫无兴趣?他那不着边际的病态爱好,白天夜晚,在他心灵深处回响,以至于在他接触的哲学界,成为白日做梦的笑柄。他走过不算漫长的前生,还没有遇到可以结婚的女人。他在空前绝后的精神酷爱和怪癖嗜好里沉醉与挣扎,昂扬又胆怯,实际而虚无,孤独又谦逊,古道衷肠,又如行空天马,乐善好施,又固执自私。他并不认为这是哲学给他造成的危害,你不知道,对他认为的哲学、艺术、文学,是多么酷爱,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他拥抱着这些花团般柔美的情人,缠绵入梦,又长夜惊魂,醒来,揽衣推枕,望皓月当空,泪湿衣衫。像他这种对绝大多数人毫无妨碍也毫无用处的人,有时也会被当成墙倒众人推的对象,做梦都想不到,他这种人,一生还可能和违法犯罪有什么联系。……但是,他的确犯罪了。而且坐进了监狱。为了他的爱好,也为他爱的女人。爱好怎么折磨他,女人就怎么折磨他。爱好给他什么快乐,女人就给他什么类似的快乐。可是,他没有因爱好而坐牢,却因女人而坐牢。他不知道女人和坐牢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即使因女人坐牢,他也觉得,现实中的坐牢,和爱好中的坐牢,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爱好就是一个牢笼,一旦真正爱上什么,你就得身不由己地坐进去,在这牢笼里孤坐一生,饮之若饴。他认为,现在那段因女人而坐牢的日子,恰恰是他生命中最自由幸福的时光。好比一只金丝鸟,关在牢笼里,无忧无虑,独自享受思想的飞腾,何等快乐惬意!他可以在笼子里自由跳动,主人把他挂在充满阳光的树梢上,那里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穿过竹笼的阳光,一尘不染。就这么不再出去了。即使出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他的爱好,他的人生,还有更大的牢笼等着他。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坐牢,完全是一场梦幻。一场真实而残酷的梦幻。他已经坐得太多太久,真实的梦幻!生活的牢笼!他坐起来,并非难以忍受。他明明听到有人报警,警察抓人,手电的光柱,烤在他的脸上。发亮的手铐,卡着他的双腕。“咔嚓”一声,他不能动弹,前后搓搓,并不觉得痛。真正的痛,在他心灵。他的确看到手铐灼人的反光。警察公安,有男有女,表情严肃,在他幽暗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偶尔相互唧咕一声,他听不见,也听不懂。似乎并不是难听的话,也没有威胁和压迫。他想,和公安警察打交道,原来可以这么文质彬彬!审讯室,中年警察把他摁在僵硬的木板凳上,舒了口气,放下什么天大事儿似的: 
“唔,不错,就要这样,反抗是没有出路的……” 
警察似乎在夸奖一位在幼儿园里乖乖坐着,等待分苹果的好学生。 
“你的事情,我们已经跟踪很久了,这个案子,并不需要特别费力,就已经侦破。” 
警察的话语里,似乎还夹杂着快意。 
“你这双手,不赖嘛,白净的,文绉绉的……” 
警察停顿了一下,望望天花板,咬咬腮帮子,声音变得充满激情,并且有一丝颤音: 
“可是,这双手魔鬼般结实、残忍的手,撇断了一个青春女孩,那条雪白的腿,差点夺去了她的生命!那么光鲜靓丽的女孩,还不满十八岁,你就那么忍心,让她死去吗?你怎么不去死?你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解不开的疙瘩?……还有你的姓名,住址,职业,身份证交出来,需要在我们这里说说清楚。” 
…… 
似乎问话的时间、地点、人物都变了,声音也高了八度。 
“现在,你就如实招来了吧!你和那个女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凶残的置她于死地?她不爱你了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在一起待了多久?你们之间曾做过些什么?每一次,第一次,是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什么环境?谁先提出来的?谁主动?谁先褪裤子?她的动作,她的表情,是怎么个样子的?” 
他知道这些是进入监狱之前,首先必须回答的真实话题。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些话题。回答之后,又能得到什么?不回答,又会受到什么惩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面对那排正襟危坐的审判员和记录员、带着枪的法警,在敌视的,诱惑的,严正的,带着欣赏的目光中,回答了那些话。那些他听起来十分自然,又十分别扭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下面签字,某某关键处摁手印,就被关进了高墙。面对高高的墙壁,他知道周围有岗楼,有高压线,有铁丝网,岗楼上有探照灯和荷枪的士兵。那是逃不出去的。他没有打算逃出去。他知道,黑黑的墙壁背后,有一大片平整的农田,农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起伏的山峦。他似乎能听到农田和山峦之间,有鸟儿飞过。那可能是春天的布谷鸟。那是他做梦都想去拥抱的春天。他伸出双臂,拥抱春天,可是,被铐的双手,触摸的是黑黑的高墙。高墙一角,胡乱堆放着他自己用过的被子。不远处,矗立着看不见木头颜色的马桶。他居然闻不到一点臭味。马桶里的粪便,都是从他干枯的肠胃,艰难地涌出来的。他深深低下头,用他那似乎穿过黑暗什么都能看见的双眼,望着发亮的手铐。这是一双白白的软软的手……他真不知道,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他怎样用又白又软的手,把那个赤裸姑娘的双腿,像甘蔗一样撇开,就是那样残忍而动人的一撇,险些送掉了他曾那样深深爱过,紧紧拥过,热热吻过的女孩的性命! 
“咔嚓!啪……啪!” 
甘蔗折断的脆响! 
他记得他老家背后那片茂密的甘蔗林。收获季节,小孩子进入甘蔗林中,飞起一脚,狠狠蹬下去,“啪啪”,甘蔗林里一片脆响。青翠、宽大、又长又尖的甘蔗叶,在银色月光下,晃荡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可是他分明记得,姑娘的两腿被撇断之后,并没有发出甘蔗林那样的脆响。只是那种没有了骨头连接的腿,又白又嫩的无力地耷拉下去。就像一撇没有生气,没有力量的笔画。那不是她的腿。不是她那曾在他的怀里、身上、背上用力欢蹬、紧紧缠绕、快乐翻飞的双腿。 
那时,他们曾得到过多么优美,多么难以忘怀的生命感受,这不是他在这座有形与无形的监狱里,能够体会,能够回忆的。他犯罪,因那条曾有力欢蹦的腿,像撇断的甘蔗,像没了根的莲藕,无力地软软地“无神”地“撇”在了他的床下。而此刻,外面的警车响起来。他不知道,那些警车怎样听谁的指挥指派,来到的不是当年那座城市,某某公馆的门前,而是,任何一个没有犯罪的人,都可能被抓去的地方。 
面对高墙,他低头想着,自己犯罪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他记得,有个他比较喜欢的哲学家,弗洛依德吧?早就把他犯罪的原因结果,说了个明明明白白。情欲变态!没有按照正常渠道流通,短路了,变态了!没有好好地转移与升华!那就是,他忆起当年,某个春天,他还在江边县城中学教书,当然还是临江半山腰绿树葱茏的过去的女子中学,他不是图书管理员纪年,也不是欧阳校长,他可能教他的学生们学文学、哲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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