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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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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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神细看,才发现,琥珀中还有一只蝉样的小昆虫。
“这是‘琥珀藏蜂’?”我一望便知,此物不凡。
拓跋勰说道:“这是罕见的‘虫珀’。臣离京前往洛阳之时,皇上亲赐的。如今,臣将此物转赠贵人。”御赐之物,原是不该转赠的。但这一瞬,我已明了他的用意。是拓跋宏所赠,他要我做个回忆的念想啊。
他又笑道:“这琥珀有驱邪、降魔、祈保平安的作用。”我将之紧紧合于掌心,噙着泪,微微一笑。
“贵人可还有话要对皇上说?”寥寥数语之后,他终于,不得不离去。我想了想,黯然道:“但请皇上牢记夙愿,妙莲死而无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悲、可怜,我在此时此刻仍然有所保留。
拓跋勰又沉默了些时,终于和我拱手别过。他掉转马头,眉目间锁着清愁,一瞥而过。我忽然极其清晰地叫道:“彦和……”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字。他的身影微微惊动,然而,只是停步,却不回头。我望着他的背影,一面言不由衷,一面推心置腹,说道:“妙莲抽身早退,或许有幸;而殿下天纵英才,只怕有一日,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但请多珍重罢。”
他保持着挺直而僵硬的姿态,许久,才艰涩地说:“是,彦和记得今日之言。”他未曾回头,踌躇片刻,终于打马而去。
我依然紧握着拓跋勰所赠的琥珀。它的清润中,有拓跋宏的体温,亦有拓跋勰的气息。蓦然想起,这琥珀亦可以让死者含在口中,又叫“饭含”。
心中一惊,复又叹息:这是不祥之兆罢。
不祥之兆。于是,我重新想起那句话:“太皇太后说了,病重的人如果一味梦见故去之人,是不祥征兆……”
这句话,在此后的岁月里,一直被我反复记起。而此时,我隐约已有些怀疑——在冯滢死后,我病重之时,冯清和太皇太后之间似乎已达成了一种共识。而我,懵然无知,只能任其摆布。
第八章 无人解爱萧条境(1)
    太和十四年,初夏。
平城东南,云陀山下的家庙,接纳了我一身支离的病骨。
我的身,不由自主,被安顿在素净的禅房里。一袭青布长衫,替代了锦衣华裳。翠羽从身后抱持着我,由母亲为我梳发。近来,病中脱发,篦子透过薄薄的发丝,从头皮滑过。那尖锐的痛感,却浮在心上。随后,我仰面平躺。翠羽以山泉水为我揩去眉目间的仆仆风尘。母亲则坐在床沿,卸下我耳间的明珰,又小心翼翼地褪下我腕上的玉镯。
“这是什么?”她忽然问道。我一直握着腰间那枚琥珀刻兽。母亲问:“是……他最后送的?”这个“他”,说得是拓跋宏罢?我思绪平缓,先是摇头,却又轻声道:“是的。”
母亲起了疑心,又问:“到底是,还是不是?”翠羽见状,忙解释给她听。她一怔,抚了抚我的额,轻声叹道:“你这孩子好痴的心啊!”
她从我手中拿过那枚琥珀,凝神看了一番,然后说:“是样好东西。收起来吧。”她兀自将那枚琥珀与我的首饰放在一起,以一幅方巾包裹起来。我欲出声阻止,母亲肃然道:“妙莲,这东西太特别,不可轻易示人。”
我无言可对。然而,此地又有何人会来呢?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依然存着希望,盼着他来。然而,没有。此地僻静,只有袅袅的天竺香,笃笃的木鱼和喃喃的诵经。
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去。我曾无数次地幻想,他夺门而来,我遗他一个怆然而欣慰的笑,在他怀中喃喃低诉,死而无憾;又或者,我恍恍惚惚,睁开眼,却望见他,坐在身畔,低低笑语: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病中恍恍惚惚地听说,拓跋宏是七月初回宫的。半个月后再次巡幸方山。这次,有太皇太后随行。她亲自去看她的陵寝,永固陵。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一直活着,也仿佛死去。但,拓跋宏为何还不来呢?
那日,毫无预兆的,上了年纪的师太领了四名女尼进来。我一眼瞥见,托盘的红绒布上,赫然呈着亮锃锃的剪子、削刀,还有铜制的盆,满满的清水……我大骇,本已平静的心,重又纷扰。我惶惶地说:“不,我不要落发!”
母亲闻声,到底奔了进来。“妙莲啊!”她猛然扑到我的床沿,泪水先我而落,“为娘也没有办法。昨日,是太皇太后派人传达旨意,要你落发……”
我泪水汹涌,胸中不平之气霎时翻腾。眼前眩晕,一片模糊。但,我仍拼命挣脱那几双欲擒住我的手,嘶哑地喊着:“我不,你们不如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妙莲,你病好了,还可以还俗……”母亲按着我的手,试图劝我。然而,她自己已然凝噎。我摇头,坚决地说:“不,我不会好了。”母亲顿时抱住我,大哭。
我伏在她怀里,凄厉地道出:“真的落了发,我这病是不会好的!我不信佛祖,再也不信!如果要遭报应,我宁愿即刻死去!”我又扬首,直视那几个女尼,厉声道:“你们不是有剪子么?给我,让我去死,给我!”
此生无望,我情愿以寻常的清白面目赴死。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这一日,终究未曾落发。
我带着泪痕,昏迷不醒。等到有了些微的知觉,却是第三日,清幽的蝉鸣衬得室中分外安静。
我眼神迷离,赫然望见父亲。多年不见的,两鬓斑斑的,神色疲惫的,我的父亲。未及开言,泪便坠下。心中深深一震。
翠羽扶起我,一点温热的粥,熨暖了我的胃,滋润了我的喉。我勉强叫道:“爹。”他轻轻点头,又默然拭泪。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问平安,我不忍让他痛苦,便强笑道:“我会好好休养的。”然而,神色忽又一冷。我心里还是有怨气的。对太皇太后,对拓跋宏,也对我父亲。他们谁都不曾庇护我。
“我不愿意削发。”沉默之后,我坚决地说。
父亲一怔,叹道:“事已至此,何苦呢。你心里……”他迟疑,终究不忍问下去。我楚楚笑道:“爹,我已在佛门了,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这个“她”,让我父亲微微动容。他深看我一眼,终于说道:“妙莲,太皇太后病重……”我一怔,神志尚清楚,冷静地问道:“太医怎么说?”
父亲黯然。我忽然说:“大概病得很沉,自知不免吧。”
“你……”他惊疑,欲言又止。我惨淡一笑:“若非如此,她不会惊动他人,也不会逼我落发。”父亲一怔,继而苦笑道:“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冯家……”
闻听此言,我冷笑,眉尖亦衔了隐忍的恨意:“莫非我不是冯家的女儿?莫非我不是为了冯家?”
父亲并没有看到我的怨怼。他沉声说:“冯家有今日,已经够了。何况,当今皇上并非文成帝、献文帝。为父和太皇太后的想法一样,只要顺守,不需逆取。”
第八章 无人解爱萧条境(2)
    与父亲谈过之后,那份不平之心也就淡了下去。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心中平静如水,隐约的,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浮现出来:太皇太后已时日无多了!
翌日,仍是那番架势,女尼轮番劝我落发,我仍然大闹了一场。
此刻,这用心便有些难解。不仅仅是怜惜青丝。我是拼着一口气,想看看,到底是我的命硬,还是太皇太后的命长。
如今想来,往事便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次,为了均田令的推行,我假托母亲抱恙,与冯夙私谈。其实,太皇太后原本也是赞同均田的。只是,她并未即刻表态,只以观望的态度,默许拓跋宏和几位汉臣磋商此事。均田令议而未决,最终还是等着她一锤定音。却不料,冯诞在此时上书,悉数上报家中田数。其他人见冯诞如此作为,也随了此风。一时之间,均田便成了无可阻挡之势,太皇太后这才匆匆出面。这虽是她本意,却多少显得被动了。
她后来识破是我,必然从此生了戒心吧。
冯修的事,亦是我轻举妄动了。冯夙与彭城公主的婚事,她只道我出于私心,急于扶植胞弟,倒叫我百口莫辩。
又想起太和十一年,平城饥荒。忽有一日,当着拓跋宏的面,太皇太后命侍臣宣读齐州刺史韩麒麟的奏章。我亦在身侧,只记得有这样一段:“自承平日久,丰穰积年,竞相矜夸,遂成侈俗。车服第宅,奢僭无限;丧葬婚娶,为费实多。贵富之家,童妾丽服;工商之族,玉食锦衣。”
这描绘的是平城商贾、贵族的奢侈之风。太皇太后听罢大怒。这怒气,有一半是针对拓跋宏的。
我见他很是尴尬,言语亦有些拘谨,便有心要为他解围,沉吟笑道:“这虽是不良之风,也是京城百姓富庶的缘故,大概也可视作政令得当的佐证吧。”
拓跋宏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我当时竟忽略了太皇太后,兀自下了结语:“有赖皇上英明——”然后才想起来,赶紧补上,“太皇太后贤明。”
我记得,她当时向我笑道:“妙莲真是聪明的孩子,能见人所未见。”只当她是褒奖,便将原先的惴惴不安抛掷脑后。殊不知,这已是她对我的疏离与戒备。
只要顺守,不需逆取。如今咀嚼这八个字,才知往日竟是错了。我终究太幼稚,沉不住气,自作聪明又轻举妄动。算计别人或许绰绰有余,但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是错。
此刻,于枕上闭目冥思,才领悟到:顺守,只有冯清才是最合适的吧。叹了口气,心中一片悲凉。
太和十四年九月,太皇太后崩于太和殿,享年四十九。
弥留之际,只是谆谆告诫皇上,要勤政爱民、宽厚仁德……提及家人,只是一句:“可立冯家女为后。”说的自然是冯清。事实上,合适的冯家女子,也唯有她了。
冯夙转告于我,我并没有太惊讶。世间事,纵然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也终有人力不及的时候。于她,是如此;于我,亦是如此。这最大的悲凉,便是无常的生死。
对于她,血缘亲情其实是淡薄的。我又爱又恨又亲又怕又敬,拓跋宏想来也是如此。但,这感情,在于我,只是清泪两行;在于他,却是五天水米不入,哀毁过礼。
按旧例,一个月后,太皇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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