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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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幽幽莲-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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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皇帝身边的黄门侍郎前来传旨:御中赏花,传冯贵人同去。
我茫然抬首,心中一片恍惚。想起昨日见到拓跋勰,我微笑寒暄道:“殿下今日也入宫么?”心中明白,他必是专程来贺喜的。他的唇角微微一扬,并无只言片语;湛亮的双目却避了开去,藏住那一丝轻微的犹疑。
心情落寞的女子,总会格外细腻。我体味到他的和善与怜悯,心中便是一痛。然而,我仍然倔强地扬眸看他,又微笑道:“皇上又得一子,这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我以为自己仍是骄傲的女子。
拓跋勰终于启齿:“贵人……”我恰在此时向他笑道:“难道您不向皇上贺喜么?”他怔住了。我也怔住了。半晌,我依然倔强地说下去:“您今日来,不正是为了锦上添花么?”这么说,心中不忍,却又觉得畅意。
拓跋勰的面色始终是平静的,略一踟蹰,终究颔首道:“不错。”我心中反而有了几分歉意,微笑道:“那么,您快点过去吧。”他离去时,向我作了个揖,深深地垂下眼,以谦和恭敬的姿态。这一幕,竟定格于记忆中,每当寂寞,总会忽然跳上心头。
更衣,栉发。镜中的笑,有些忧郁。我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今日再见拓跋勰,仿佛昨日未曾见过。我无声地走近。向拓跋宏行礼,向拓跋勰却只是一笑:“殿下。”他亦只是欠了欠身。温和,却又保持着合适的疏离。
他们相对而坐,谈诗文歌赋,也谈宫中琐事,间或又杂了些朝政之事。我先是微笑听着,然后轻声吩咐:“取琴来。”
取了琴来,我随手撩拨,琴声作了他们兄弟的点缀,但总好过我坐在那里心不在焉。
琴声袅袅,浮上心头的往事,亦是袅袅。年幼时,在蔷薇花架下抚琴,以泠泠七弦为松涛之寒。博陵长公主见了,却道:“常姬是怎么管教女儿的?鲜卑的姑娘哪有你这样子,镇日里只知摆弄汉人的玩意儿!”
这一语,恍若昨日。如今想来,公主从不叫我“妙莲”,也不记得我叫冯润,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我是常姬的女儿。我不禁微微冷笑。
“飞客结灵友,凌空萃丹丘。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
只唱得这一句,拓跋勰手中的金杯便微微一震。是谢灵运的《缓歌行》,想来他是懂的。我是汉人,寂寞地爱着南朝的风物,想来他也是懂的。
我依然唱着南朝端庄的歌:“德不孤兮必有邻。唱和之契冥相因。譬如虬虎兮来风云。亦如形声影响陈。心欢赏兮岁易沦。隐玉藏彩畴识真。叔牙显。夷吾亲。郢既殁。匠寝斤。览古籍。信伊人。永言知己感良辰。”
这是唱与知己听的。他似懂非懂,含笑倾听,徐徐饮尽杯中之酒。
唱罢,我低眉顺目,信手续续而弹。此刻,心思固然有了寄托,却仍然分出一部分去留意他们的谈话。
隐约听到拓跋宏说:“立储的事,或许就在这几个月了。看太皇太后的示下。”
我心中一紧,又听拓跋勰问道:“难道立大皇子还有变么?”
“朕的本意自然是大皇子,当年——太皇太后也是此意。”
“然则,太皇太后如今改了主意?”拓跋勰一惊,直截了当地问,“莫非她属意于二皇子?”
我想到昔日被迫自尽的贞皇后林氏,以及如今风光无限的高贵人嬿姬,心中凛然,指端微微着力。拓跋勰悄然看了我一眼。我兀自垂目,专注于琴。
“若果真如此,无从转还——”拓跋宏忽然郁沉沉地说,“朕便废了这条祖制。”
过了半晌,拓跋勰才惊问:“哪一条?”
我心中早已明了。然而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依然惊心。“立太子,杀其母。”拓跋宏绝然道,“终有一日,朕会废了它。”
他早就有这个想法。然而此刻,我不免疑心,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属意于二皇子,他为了高贵人才下此决心?而我的姑妈,她亲自抚养大皇子多年,不会没有感情,如今倾向于二皇子,是为了针对高贵人么?看起来是这样。然而我潜意识里,却觉得不仅如此。
这一想,便走了神。一处疏忽,徵音微微变调,竟成了“微徵”。我大惊,随即以一串滑音,仓促收尾。
颤巍巍的余音,惊了自己,亦惊动了始平王拓跋勰。我心中一惊。原以为处理得天衣无缝,拓跋勰却举目望来。探寻的、关切的目光,清亮如水。想起昔日曾读到过,“曲有误,周郎顾”。说的是周瑜精通音律,三爵之后亦能听出曲中谬误。而拓跋勰,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么?
我举目看他,难以掩饰这一瞬的凄惶。他懂得其中的难言之处,于是,向我温和注目,笑道:“皇兄,胜日无多时,烦心的事暂且抛开吧。我近日学得一支新曲,可否借娘娘的琴一用?”
我闻言起身,心中感慨他的细致,也只能遗淡然一笑于他。转首望向拓跋宏,曲中微澜,他自始至终未曾察觉,我心中并非不遗憾。他微笑颔首道:“始平王若非得到名师指点,定然不敢在妙莲面前卖弄!姑且一听罢。”
铮铮琴音已然奏起。我的神思陷落在那双游移于高低琴柱间的手,修长洁净的指,指节分明的骨,拓跋勰就是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男子。
这曲,听过便忘了。惟有那日的解围,教我感激。他的曲,保留了我美丽恬淡的表象。然而心中终不能忘,毕竟他曾窥知我的落寞。
第五章 不胜清怨却飞来(3)
    嬿姬的孩子一出生,立储的话题便悄然于宫廷私语间流转蔓延。
拓跋宏自然应该倾向于陈规。他不能违背常理,更不能有负死者。然而,又有谣言说,太皇太后的态度不甚明晰,似乎属意于二皇子……而另一方面,拓跋宏对高贵人母子的宠爱是人所共见的,他欲废祖制的决心,也在这些日子里隐约透露一二——即便有时候并未明说,善于察言观色的臣子多少也能窥知一些。
事情便微妙起来。然而,风平浪静,依然维持在表面上。
挑起这个话题的是璎华,自始至终不甘寂寞的袁璎华。“大皇子一向被视作储君,如今,平地里却起了这样的风波!”听她的口气,并非愤愤不平。三分惊疑,三分鄙夷,余下的便是幸灾乐祸了。
我并不能肯定究竟是怎样的“风波”,只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一笑:“并非有怎样的风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袁璎华旋即笑道:“真正的风波,我们看不见罢了。不过,这未必就与我们无关。”这话又是有所保留的。她漆黑的眸子扫到我脸上,直直地望进去,又是一笑,“尤其是你啊,冯贵人!”她重重地咬了这个“冯”字。我心中一怔,隐约明白她的意思,面上不觉有些发烫。
“太皇太后放弃立长,恐怕不是冲着二皇子去的。”她冷笑,唇角一勾,目光并未离开我,我却避开了她灼灼的注视。莫非,为了冯家,太皇太后欲以此除去高贵人?然而,当初为皇上聘下嬿姬的,恰恰是她;开解我无须争一时之宠的,也是她。
袁璎华以手绢轻轻按住唇角,蓦然又甩出一句:“不过,用心良苦也需防意外。只怕反而逼得皇上要废祖制。这名义上的祖孙俩倒起了冲突。”她笑,轻纱手绢掩不住笑意里的悲与怨。
我茫然望着她,因这直言不讳而震惊。太皇太后和皇上,她尽管忌惮,却并不放在眼里。于是,我并不真的憎恶她了。
她依然笑着,却有些恍惚。“若是皇上肯废祖制,我当初又……”她蓦然一惊,硬生生吞下了半截话,目光中已不复方才的尖锐。我亦心惊,想起她曾与林妃同时怀孕,四个月时却小产了……我心中霎时凛然,背脊发凉,却又逼出薄薄的汗。
“妙莲,你认为谁会是皇太子呢?”太皇太后的问话,在几日后——初夏清新的早晨,鸟叫虫鸣唤来晨曦,她亲自持一把长柄提壶,流连花间。
在入宫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渐渐了解到,越是重要的事,她提起来就越是平淡。譬如此刻。我便如往常一般笑道:“难道不是大皇子么?”
“噢,应该是大皇子。”她并未回头。
然而这一句,却让我失望了。她难道不是倾向于二皇子?我也是矛盾的心情。隐约希望是二皇子,却又怕拓跋宏在此时提出要废祖制——今日的拓跋宏毕竟不同于往日。谁又敢冒这个险呢。
“你心里也认定是大皇子么?”太皇太后又问。因她依然没有回头,所以我有余地略作思忖,掩饰心中的不安,然后回答:“我以为,贞皇后林氏,不能白白搭上性命。”
“哦?”她似有些诧异,从容地转过身,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你说她么?”
她或许以为,我为了借机除掉高贵人,必会倾向于立二皇子。然而,并非如此。这一瞬,我想,若真的立二皇子,只怕拓跋宏真的会下决心废祖制。我的看法,类似于太和七年赐死林妃时的太皇太后:祖制固然该废,却不能为了今日的高贵人而废。何况,我不愿他在此时,在他未能有十足胜算的时候,贸然提出。我要他有周全的策划,长久的辉煌。这番想法,是真心为他,也是全心为己。
我又说道:“贞皇后是因此而自尽的。如今,您舍了大皇子,该让皇上情何以堪呢?”
“你是真心为了皇上好?”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微笑,“妙莲,是真的么?”
我心中惴惴的。自从上次借口母亲抱恙为她所识穿,便察觉到,一切似乎有些不同了。在她的注视下,我不安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将手中的水壶交给宫女,又接过手巾,仔细地抹了抹手,终于平静地说:“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储君的位置非大皇子莫属。”
我大惊。此刻才意识到,她心里其实从未倾向于二皇子!她是故意的,故意透出口风,却又有所保留;故意让人捉摸不透,在背地里惶惶地猜测。这些日子的风云暗涌,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冷眼旁观,以此试探拓跋宏,也试探了我。
拓跋宏已然透露出废祖制的意向。他不会像三年前那样,泣求太皇太后免爱妃一死。
而我,在此刻才幡然醒悟。还不如直接赞成立二皇子呢。毕竟那只是争宠女子的寻常之心。而我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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