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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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3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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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紫珊只问了一句:『你为何来英?』
他如此答:『追求更好的生活。』
紫珊颔首,『同所有的华侨一样。』
他一投入工作,如同为利口福添了支生力军。
  什麽都做:送货、清洁、侍应、厨房……任劳任怨,并且虚心学习。
  不过是眼看手见工夫,不难学会,待客殷勤大方,一日,有洋人来吃午餐,点两菜
一汤,颇有重复,柱立给他推荐另一味拼盘,客人又问猪肉是否冷藏肉,柱立耐心解
释,并取出鲜肉给他看过。
  那人是当地一张报纸的饮食栏记者,回去在专栏裹给利口福叁粒星评价。
  邓老板乐不可支,把剪报贴在大门口。
  周柱立则一笑置之,照常勤力工作。
  厨房一只锌盘漏水,由他修妥,储物室油漆剥落,他髹得光洁如新,店堂灯罩通通
抹净,坏灯泡撤换,地方顿时明亮起来。
  邓紫珊默然,怎麽舍得这个人走。
  她父亲悄悄说:『那就看你的了。』
  一家小餐馆能留得住他吗?
 紫珊帮他做洗熨,如今裹外分工,彼此生活都好过不少。
  可是,在梦中,柱立仍然梦见那白皙皮肤的美少女,她叫区宝全。
  这件心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听。
  人家可能已经去了巴黎、纽约,甚至温哥华。
  可是,他反而在伦敦留了下来。
  过圣诞,利口福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下午,周柱立藉辞有事,告两小时假。
 他出去替紫珊挑件礼物。
  走进大百货公司,他走到名牌专柜。
 他知道紫珊想添只好一点的手袋。
  一走近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的心咚一跳。
  不会吧,她应该早就走了,抑或,人家时时来伦敦作客,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
  她开口了,一点不错是同一把娇俏声音:『我要这全套行李。』
  周柱立惊喜交集,正欲上前招呼,就在此时,一个穿名贵西装打大花领带的中年男
子趋向前结账。
  她亲  地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声用中文说:『气消了没有?』
  她悻悻然答:『差远呢,你还欠我一套钻饰,』她掩着脸,『谁叫你老婆打我一巴
掌。』
  中年人见附近有人,嘘地一声。
  她吩咐店员:『送到五月花酒店去。』
  两人离去,留下石像似的周柱立,天啊,那便是她的女神。
  店员过来问:『先生,想看什麽?』
  他竟糊裹糊涂为她一直跑到伦敦来。
  周柱立指一指手袋,『要黑色的。』
  墨色实际经用,柱立怜惜地想,紫珊就是如此实惠。
  手袋放盒子裹包装得美仑美奂,他找个地方坐下来静思。
  忽然之间,他笑了起来。
  不不不,他没有看错人,那的确是区宝全。
白皙皮肤,水灵灵大眼,化壮妆明艳,可是,真相与他的想像有点出入。
震惊过後,心情渐渐平复。
他到珠宝部去选购了一只半卡拉的钻戒。
女店员小心翼翼向他保证,如果他的女友不喜欢,可随时拿回去换。
周柱立已还清旧同事老陈那笔欠款,半年来省下的零用,刚刚够今天用。
送给紫珊,一切都是值得的。
两个年轻人,在不知不觉间已栽培出深厚感情,柱立已将她放第一位。
下雪了。
鹅毛似自天空轻轻飘下。
他忽忽赶回利口福。
紫珊在店门裹等。
『去了这麽久!』可见担心。
他交上大盒子。
『神经病,原来是为了这个,花什麽钱呢。』
又递上小盒子。
紫珊鼻子红了,『这又是什麽?』
自白书
作者:亦舒
  儿童乐园
    (选自亦舒的散文集《自白书》)
    我心爱的书有儿童乐园。
    书航,七岁,问我:“听家姐说,你有儿童乐园第一期。”
    可是,我说:以前有。我以前什么都有。第一次接触到儿童乐园的时候五岁,
那时已经出到第五期了,是母亲买的,五角一本。因为好看,所以到书局去追回
前四期,那间书局叫艺美,在北角英皇道。(瞧我这无懈可击的记性。)
    第一期儿童乐园一直与我同在,直到七三年去英国,一切烟飞灰灭,无影无
踪,丢了。肉痛至今的还有一套Pay的洋娃娃,俱往矣。
    据我记忆所及,儿童乐园真是每期必读。何东念中学时期,在牙医安东尼及
张的诊所候诊,护士医生皆笑:“这么大了还看儿童乐园!”
    后来整套借给倪穗。倪穗又将较新的部份借给我。后来全部变成荆州。上星
期六蔡边村问我:“有人说你有很多儿童乐园。”
    我问:“‘有人’是谁?”
    我到如今还看的。台北的美芳说:“儿童乐园的故事不见得都是孩子们看得
懂的。”但是孩子们看得到孩子们那个欣赏角度,这就是好处。译文浅白易懂,
句子短简明晴,人名自然可爱。像“叮当”,明明是日本漫画,可是别人译就是
没有儿童乐园好看。
    书航把圣诞、新年、生日礼物加在一起,要求我替他找一整套的“叮当”。
我颇觉为难,支支吾吾,然而每次他看到我――老是趋向前来,洋囡囡般面孔对
牢我:“你有没有跟那人说,我要‘叮当’全套?”“那人”是张俊华,“儿”
的老编。
    难怪老妈说:祈祷也要够长气,上帝不耐烦了便会答应,我终于扮演一次黄
大仙,打了电话给张俊华。
    我喜欢叮当,喜欢小圆圆,但是总括而说,喜欢这本杂志的书卷清秀气质、
文雅高贵。题材的选择是严格的,内涵无穷,而且丝毫不具煽动性,大方平和,
实是孩子们最理想的读物。
    友联出版社足以自傲,为它的中国学生周报与儿童乐园。惜周报已经停办,
目前报摊大堆大堆刊物,再也看不到周报当年囊括的名字,奇怪的是,儿童乐园
的作者与译者是永远隐名的。
    因我自认与儿童乐园相熟,小朋友们视为专家,啥子问题都来问我。家杰那
时一见我便说:“有新的一期,看不看?”多么公开的嗜好,恐怕是儿时的温馨,
恐怕是现在对生活的失望、怅惘、辛酸。而儿童乐园是唯一可以抓牢的锚。

                                 家明
    (选自亦舒的散文集《自白书》)
    我很想写一篇关于男人的稿子,自白我之风流不为人知。但是这样一个失败
者:没有丈夫没有情人没有男友,而作其专家状写男人,必然是可笑的。但我一
直喜欢小丑,苍白凄艳的脸谱与衣饰,能够逗人一笑,何乐而不为。
    十年前今天,我认识了一生中唯一能“见光”的男友。像摩登时代曲中的字
句:He put me on a pedestal。 He needed me。 He needed me。后来,后来也没
怎么样,伊朗皇帝的铜像尚且被拉下来摔得粉碎,咱们这种人间茄哩啡,跌倒爬
起,自然是若无其事般活下去。
    有时候也遇见可爱的男人――每个人一定有每个人的好处:说话风趣,诚恳
可爱,衣着考究相貌漂亮……然而又怎样呢。
    ――我猎鸡,猎人捕我。所有的鸡都一个模样,猎人也一个模样,最后我实
在疲倦了。(当然你知道这是谁说的。)
    男朋友多有什么用。一不能结婚,二不能赡养。(当然你也知道这是谁说的。)
    到最后葡萄越来越酸,手抱手,作其不屑状――又不是宋家明,什么稀奇?
不过看到年轻的恋人们手拉手亲热的走过,在炎夏的浅水湾头影树红花之下,汗
珠与激情洋溢在青春的面孔上,穿的不过是毛边牛仔裤T 恤――为什么我年轻的
时候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
    近数年来珠嫂常劝我不要憎恨男性,其实我并没有这个趋向。可是当我说起
王奕凯――中环几乎每个女孩子都知道向往王奕凯,况且他妻子是培华,见过培
华的人都晓得她的美丽,咱们这种预支更年期之老姑婆尚有什么作为。好的男人
也很多,早都名花有主。
    秘书小姐一日问:“衣莎贝你还打算结婚吗?”这个小女孩子终久一日是要
捱揍的,问完“衣莎贝你也穿牛仔裤的吗?”又问这个。由此可见在她眼中,我
归中年妇女类。她不知道中年妇女也有憧憬的,甚至还做梦呢。
    昨夜梦见男友的妻为我介绍他们新居的布置:美丽的客厅、美丽的卧室,露
台上阳光灿烂,我记得我礼貌地应对着,唯唯诺诺。心想:噫,这不就是我一生
所盼望?
    醒来后如常地往写字楼工作。众经理们衣着一个也不如萧占美之雅致――萧
先生某个冬日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银灰领带、深灰凯丝咪大衣真是记忆常存。
    我也还有午膳约会。心往往在若干光年以外,撑着下巴,想起那年在英国,
下午夕阳照满课室,与讲师讨论家明,他说:“……问题是,我们的生命太短,
你或许在有生之年,遇不见他。”

                               小学同学
                               
    (选自亦舒的散文集《自白书》)
    宝龄三姐妹把我自茫茫人海中寻出来,还只是几个月的事。在这之前,南生
与我说起她与培薇的关系:“……因是中小同学,所以跟现在认识的新友不一样,
现在再要好,也不能具幼时那种感情。”如今我也确实领略到。与宝龄宝心宝圆
她们在一起,闲闲说起童年,指着宝心的八岁女儿说:“我们当初相识,就是这
个年纪,”一种亲昵与默契悠然而生。现在结识友人再要好,因早已熟习了戴面
具,除上除下,总不比以前。
    我没有姊妹,常常向往别人良好的姊妹关系,见到宝心她们,心里就宽慰,
嫁得这么好,生活幸福,宝心与我是同一官小、同一官中毕业,战后出生标准的
香港人,最大的灾难是儿女私情不如意,功课之后,插曲包括邓树勋教授的英文:
Bird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那口音足以使三年级的英文书院生笑死;
还有张亨利的电视舞蹈:一啦二啦,三啦四啦,五六左右左,七八还原步――乐
煞人。当然少不了猫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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