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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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3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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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皱着眉头,『老陈又迟到。』
『我到十时都有空,交给我好了。』
『一○叁五号房区小姐,前往飞机场。』
『我上去拎行李。』
『不必,人家已经下来。』
『我马上出发。』
『拜托,小周。』
那位女士就站在门口。
转过头来,小周怔住。
她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白衣白裙,戴顶宽边帽,容貌秀丽,微笑可亲。
『区小姐,』他帮她提着行李,『请随我来。』
上了车,她取出一本画报看。
嘴裹闲闲问:『今日会塞车吗?』
车裹车外是两个世界。
都会挤塞的街道炎热肮脏,车厢内清洁静寂阴凉。
他清清喉咙:『今日不会。』
  『那多好。』
  车子往飞机场驶去。
  她放下书看向窗外。
  『这个时分的伦敦一定有可观之处。』
  五月份的伦敦。
  『你是去伦敦吗?』
  那区小姐嗯了一声。
  『住在哪间酒店?』
  『乔治五世。』
  车子顺利驶至,本来,客人下车,也就完成任务,可是小周特地停好车,帮女客送
行李过关。
  她把飞机票及护照给他。
  她叫区宝全,廿一岁,学生,乘头等舱。
  理想的人选已经在这裹。
怎麽高攀呢?
他替她办好手续,她道谢,并且给他一张钞票。
他不知怎地婉拒。
她却坚持,把小费塞在他制服口袋裹。
再推让就不好看了,他只得微笑接受,笑得十分尴尬。
她翩然步入海关。
回程车中,他已经收到指示,前往商场接人。
那一日,周柱立比什麽时候都沉默。
下了班,他冲冲回家。
坐在桌前,算这两年来的节蓄。
不多,但可以买一张来回伦敦的经济舱的飞机票,及在乔治五世酒店住一晚。
是,只能住一晚。
他叹口气。
他的家是一间小小房间,他是一对年轻夫妇的叁房客,他租不起一整幢公寓。
可是不知怎地,他已经决定出去旅行。
午夜梦迥,他发觉面孔阴凉。
怎麽了?伸手一摸,竟是眼泪。
他错愕,男儿流血不流泪,怎麽无端端哭起来?
他起床洗了一把脸。
他虽是穷小子,也有权追求理想。
他一早向主管告假。
主管问:『多久?』
『想告一星期。』
『很好,填了表我来签字。』
顺利取得假期,他去买飞机票。
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心情忐忑。
同事老陈塞一只红包给他。
柱立一看,裹边足足一万块。
  『不不,不可以收||』
  『回来还我,好不好?』
  他出门实在需要钱用,向家人借赊是没有可能之事,因此  腆收下,心想回来一定
归还。
  他就这样出发了。
  真似个乡下人。
  坐在近窗口的位置裹,喝橘子汁时不小心泼湿了裤子,不知多不舒服,又无法换衣
服,看样子需捱毕全程。
  上卫生间又没有锁紧门,被人一堆而入,出尽洋相。
  整个行程他都坐立不安,到终於安顿下来,坐着盹着,飞机到了。
  海关人员将他的旅游证件研究良久,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後放行。
  周柱立买了张地图,离开飞机场。
  他觉得寒风蚀骨。
  啊,穿不够衣服。
连忙打开皮  ,取出毛衣外套换上。
他不敢叫计程车,也不想租车,看到有公路车,便问清楚路程。
『乔治五世酒店。』
司机是一个胖子,『跳上来。』
『说什麽?』
『他叫你上车。』
柱立转过头去,说话的是一个华裔少女,正看着他笑,大眼睛十分清晰。
『谢谢。』他坐到她身边。
『刚来?』
『是,你呢?』
少女答:『我在此出生。』
柱立颔首。
车子驶到芝勒街,少女站起来,『我姓邓,在利口福餐馆工作,有空来坐。』
『啊,好好好。』
少女下车去了,在街上与他摆摆手。
他看到乔治五世酒店才下车往回走。
早上十时,店  已经开门,五光十色,柱立无暇欣赏,冲冲走过。
他一心一意寻人而来,而且经费有限,只有五天时间。
他在酒店工作,知道窍巧,所以在附近公众电话拨到酒店柜台。
『长途电话找区宝全小姐。』
『几号房?』
『请代查。』
隔一会儿,对方说:『无此人。』
『区,Au。』
『对不起,先生,没有姓区人士。』
『她是前两天到的。』
『抱歉,本酒店无此人。』
奇是奇在柱立并不是那麽失望,也许,她用家长名字登记。
  『等一等先生,人客的确入住过,可是半天之後迁出。』
  糟,他必不知人客搬往何处。
  『区女士搬到五月花去了。』
  他中了奖。
  想再打到五月花去,身边已无角子。
  先找个地方住宿。
  往回走,是唐人街,那处旅舍便宜些。
  租好房间,放下行李,他洗一把脸。
  廉价房间没有浴室,淋浴需往走廊底公用间。
  他到走廊打电话,『请接区宝全小姐。』
  『是一○六五号房间?』
  『是。』
  电话接过去,周柱立紧张起来,他听到有女声喂地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紧绷看
的神经忽然负荷过重,他无法应付,挂断了电话。
  他闭上双目。
  他问自己:周柱立,你在干什麽?
  头脑渐渐清醒。
  他同她只见过一次面,他就追到伦敦来找她,目的是什麽,希望有更进一步的发
展?
慢着慢着,他们当中岂止隔着一个大西洋。
真奇怪,要到这个时辰才晓得此行有多麽荒谬。
他睁开眼睛。
小客栈走廊灯光昏暗,客人多数老弱,要不,就是似他这样的过客。
同五月花酒店的雕梁画栋,水晶玻璃吊灯不能相比。
他去找她?
不要笑死人才好。
一颗心渐渐平静,也死了大半。
他牵起嘴角笑自己。
出来散散心也好,过去两年日子过得实在太呆板沉闷,不出来只怕会发疯。
他走到街上,看清楚了这个黝暗的城市。
在名胜区逛到下午,顿觉疲倦肚饿,回唐人街,忽然看到利口福招牌。
他推门进去,叫一碗叉烧饭。
女侍走近,『嗳,是你。』
是公路车上少女。
他朝她点头。
叉烧饭来了,碗特别大,肉堆得满满,另加送油菜一碟。
吃完了,付账之际,听见少女与店主咕哝,『华英俱乐部又叫外卖。』
『敝店不送外卖。』
『可是||』
『不胜其扰,不能忍耐。』
『我想,爸,还是再敷衍一次。』
周柱立一听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对那大眼睛少女有好
  他轻轻说:『外卖?我送去好了。』
  少女转过头来,一脸感激之情。
  中年人啼笑皆非,『你知是送往何处?』
  周柱立笑,『华英俱乐部,就在转角二楼。』
  『好,好,尊姓大名?』
  当下他们交换姓名身份。
  邓氏父女正是利口福店主,另外厨师是表亲,当下做好十多碗汤面,由周柱立挽起
送去。
  一敲门就开。
  一名大汉出来,『这次还算爽快。』
  收了面,想推上门,被周  立伸手一格。
  凶神恶煞,『干什麽?』
  『盛惠叁十镑正。』
  『什麽,』对方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我们吃东西需付钱?你莫非吃了豹子
胆!』
  周柱立仍然不卑不亢地道:『请付钱。』
  大汉正欲发作,身後却有人说:『付他。』
  『什麽?』
  『另加小费,好家伙,有胆色。』
  周柱立收了钱,回到利口福,把钞票交给邓老板。
  那中年人目定口呆,『这是什麽?』
  『客人付的账。』
  老板眼珠子凸了出来。
  周柱立解释:『大概从来没有人提过需付钱,所以俱乐部的人不晓得要付账,一经
提醒,他们十分惭愧,便即时付清。』
  少女开头发怔,後来笑得打跌。
  『大家都是华裔,好说话,况且,也不值得为几碗面开到外国人的派出所去。』

『你是福星才真。』
周柱立沉默了。
是吗,他有运气?
不见得。
『紫珊,斟杯茶给小周。』
他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邓小姐送他出门。
『你是新移民?』
『不,只是游客。』
邓紫珊看着他,『愿意留下来吗?』
柱立一怔。
『我们父女很需要你这样的帮手,实不相瞒,他老,我弱,时时遭人欺侮。』
柱立低下头。
这倒是个机会。
『你逗留多久?』
『五天。』
『请考虑我的建议。』
邓紫珊回转店裹做生意。
回到旅舍,柱立实在太累了,倒头大睡。
还是做梦了。
看到一个雪白皮肤的女孩同他招手。
醒来,发觉是个阴雨的早上。
他怔怔地为前途设想。
回去也没有意思,不如留下来打一年工。
从司机到餐馆,不能说哪处高哪处低,都是营生,他渴望转变。
可以写信回去辞职,二房东处,一个电话便可退租。
不如与邓家谈谈条件。
他到走廊底去淋了一个浴,胡髭刮乾净,换件衬衫。

再在利口福出现,邓紫珊几乎不认得他。
邓伯颔首笑,『原来是个英俊小生。』
谈到食宿问题,还有,薪水若干。
邓紫珊说:『工作时间长,很难进修,一进这道门,也别想走出去。』
『你别吓唬他。』邓伯赔笑。
『这是真的。』紫珊坚持。
『请说下去。』
『可是收入还不错,连小费并不比外头一个银行经理差。』
柱立点点头。
『我们家有一个有窗地库,可以租给你。』
『证件||』
『有了工作,自然可以申请延期居留。』
之後日夜都会见着邓紫珊。
有缘千里来相会。
邓伯说:『你带他去看看屋子。』
邓紫珊笑,『离市区大约廿五分钟车程。』
柱立想起来,『昨日,你怎麽会在公路车上?』
『车子拿去修未取回。』
如果不是,他不会见到她。
小小镇屋在市郊,簇新,地库有简单家具,可推开长窗走到草地。
当然不是租给每个伙计,由此可见对周柱立确是另眼相看。
他不是贪图收入,而是这一份关怀。
他长年生活孤苦,缺乏温情,故十分感激邓家父女。
他决定留下来。
邓紫珊只问了一句:『你为何来英?』
他如此答:『追求更好的生活。』
紫珊颔首,『同所有的华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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