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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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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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震荡于地的成熟、老练、敏捷、聪慧二时出不了声,我对她的估计实在太低,一个人的成功非偶然,长时间不落下来自有她的道行。 
“那么日前你为何对一个小伙计大发雷霆?”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愿闻其详。” 
“我很久没有抱怨以及解释了。”她微笑。 
我更加惊异,她竟是这么有沧桑感的一个女子,啊,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我问:“你怎么肯见我?” 
“你找我两次,第二次还是托上托,一定有要紧的事,告诉我,为了基么?” 
她既然这么大方,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我也就清、心直说:“关于你身世问题。” 
她的脸色陡然变了,在几秒钟内转为苍白。 
她瞪着我,霍地站起来,但不失为镇静的说:“郭先生,恐怕我又得请你离去。” 
“对不起。” 
“请。”她拉开房门,不愿多说。 
我一出门,她立刻把门关上。 
事有蹊跷,倘若地的身世没有秘密,何须这样? 
我在会客室外静坐,想整理一点头绪出来。 
露斯问我:“郭先生,你怎么了?” 
我微笑,“没什么。我这才知道,司徒小姐不是我想像中那种人。” 
“是的,”露斯很高兴,“像上次,那个查尔斯林把公司的营业秘密泄露出去,公司要开除他,但碍着他跟一个董事有亲戚关系,谁都不肯做丑人,于是这种事天经地义又落在司徒小姐头上……” 
原来如此。 
可见这份工作也不尽是威风这么简单。 
这些都还是小事,要对公司盈利负责,才是大事。 
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母女都不肯说一个字。 
艾莲很着急,我则处之泰然。司徒太若要达到目的,就非得向我们公开事实不可。 
她迟早会找上门来求我们。 
果然,人来了。 
仍然打扮得很漂亮,斯文有礼,一亮相就使我们觉得欠下她一大堆东西。 
她一声不晌,出示一张出生纸。 
我接过看,上面父母的名字分别为司徒让、谢玉英,孩子叫司徒慧中,一九五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生。 
司徒慧中的确是她的女儿。 
真的令人不置信,两母女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她又给我们看身份证,上面的名字的确是谢玉英,照片也瞒不了人。 
验明正身后大家都异常沉默。 
终于文莲说:“我去把司徒小姐请来。” 
我说:“此事包在我身上。” 
阿姆对于我的勇气很诧异,“咦。” 
我补一句:“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阿毋提醒我:“才说她是母老虎。” 
“我错了。”我勇于承认。 
司徒太太说:“我回家等你们的消息。” 
“慢着。”我说:“告诉我,司徒慧中因何离家出走。” 
“她与我合不来,不要我这个母亲。” 
“为什么?” 
司徒太悲从中来,又哭泣。 
可是她一双妙目,也不肿,只见动人。 
我服了她。 
遇到不想说的事,便哭,这种早一百年前都落后的办法,但由她使出来还顶管用。 
“说给我们听。” 
“她父亲是顶顶大名的司徒让,她要我这个穷母亲来做什么?” 
艾莲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阿戚也气愤:“嘿!狗不嫌家贫,子不责娘亲。”这两句醒世恒言不知从什么地方学来,真亏他的,居然还用上了。 
不,这里面还有文章。 
阿戚阿母没有怀疑,我不相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我见过司徒慧中,我同她说过话,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再问司徒太,“你与司徒先生的关系,到底如何?” 
“我是他情人。” 
“你们在一起多久?” 
“十年。” 
这就不止情人这么简单了。 
“司徒慧中现住在她父亲那里?”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叫你们来调查。” 
“在经济上他可有资助你?” 
“哼。” 
阿威说:“小郭,你问这些来干什么?”他不忍。 
我想知道司徒慧中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你与司徒氏断绝往来之后十年,她才离家出走?” 
“是。” 
我问:“她父亲的遗嘱上,有没有她的名字?” 
吉从太答:“我不知道。” 
“阿戚,快去查。” 
司徒太很憔悴的说:“我要先走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十年中,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彻底的找她见面?” 
“前几年她在外国念书。” 
我只得放司徒太走。 
她其实并不是司徒太,她没有名份。结婚与同居的分别就在这里。当然,名份值多少,每个人看法不同,但各婚姻注册处还是天天挤满人,三钢五常改也改不了。 
阿母综合司徒太适才所说,告诉我们:司徒慧中在生母谢玉英处长大之后,发觉生母地位卑微,于是回归生父处,以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不上 
“郭兄又有何见解。” 
奇徒慧中不是这样的人上 
“事实胜于雄辩,你又何必卖弄你的眼光。” 
我还要去找慧中谈谈。 
要找她不容易,不过数盒时思糖买下露斯芳心。 
她虽然一直“哎这么多糖我会胖下次不用客气”,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所以我知道慧中什么时候有空,便在街角等她。 
她出现时我对她吹晌亮的口哨,并且高声说:“我可爱的小姐,我的口哨技艺为你而学。” 
她很吃惊,退后一步,像是要召警协助,等看到是我,才定下神来。 
她并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停下脚步,默默向前行。 
她穿着一件高领子黑色凯丝咪呢大衣,衬托得她十分高贵。 
“司徒,”我叫她,“吃杯茶好吗。” 
她转身看住我,“小郭,你这第九流的私家侦探。” 
她找了侦探来调查侦探?倒是知道我身份。 
我说:“九流也还算入流,超过我所想所求。” 
“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哗,谢谢。” 
“但请不要缠住我。” 
“天气这么冷,你已辛劳一天,不向往一杯香浓的蜜糖薄荷茶?,” 
这叫做攻心为上。 
她犹疑一刻说:“喝茶当儿,不许说我不要听的话。” 
“答应你。” 
我拖起她的手,她戴着手套,也就不介意,我们这样过了马路。 
她看上去很渴,也很饿,双手捧着茶就喝。 
我立刻替她叫了点心。 
一轮体贴使她很感动,这个女人,平日也没有谁把她当女人,真是可怜。 
她苍白的面孔稍见红润。 
我们没有说话,咖啡室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大衣帽子围巾搭在椅背上,更加拥挤,但气氛很好,隔座的人埋怨着老板/客户/伙计/爱人,也有笑声,不知什么角落,还有个女孩子在哭。 
良久,我才问:“一个人住很寂寞?” 
“习惯了。” 
“寂寞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她不晌。 
“很多人以为你同父亲住。” 
她不答。 
我小心翼翼的问:“你没有评语?” 
“我一向不解释。” 
“太委屈了。” 
“你以为解释就有用?不会的,不必做一出戏免费招待不相干的人。” 
我问:“成功才是最好的报复?!” 
她苦笑,“报复?报复谁?” 
她喝完茶起身穿大衣,我连忙付账。 
临走时我问:“你那么恨你母亲?” 
她说:“我没有母亲。” 
头也不回的走了。 
奇怪,有两个母亲的人偏生说没母亲,财主佬往往不肯坦白身家,世情越来越复杂,何止两面,简直四方八面。 
不过司徒慧中的确憎恨她母亲。 
阿戚调查得很详细:司徒慧中的成功,与她父亲并无直接关系,开头,人们还看在这个姓氏上给她三分面子,后来发觉司徒氏对这个私生女并无偏爱,那股劲就消失,再跟着又发觉即使得罪司徒小姐,老司徒也毫无动静,司徒慧中更一点特权也没有。 
换句话说,她成功,是因为她比谁都肯吃苦,肯努力。 
每一年,只有在团年的时候,司徒才会给她一个电话,叫她去吃顿饭,每年只有一次,但在最近的三年当中,慧中不接受这种施舍,在过年时,她情愿飞往外国旅行。 
她不能失败,单是她的家人就要了她的命。 
老头子若在临终大动善心,那她还有点好处,否则就白白姓司徒若干年。 
照理说,她应当与亲娘联合起来,对付仇敌,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这件案子已经拖得很久,我们蚀煞老本,当然不能向司徒太计足钱数,只得意思意思,幸亏阿姆阿戚他们同时在做几宗捉奸案,猥琐是猥琐一点,不过赚头好得很,在商业社会,最尴尬是没有能力结账,其余的眼开眼闭算数。 
阿戚说,如果我再不速战速决,人家会以为我在追求司徒慧中。 
我不想令她十二分不快。如果三分不快四分不快,那也不要紧,不过不是十二分,我总得顾全别人的心灵。 
我日日去接她下班。 
她也笑,“人家会以为你追求我。” 
我总是要求同她吃一杯茶。 
熟了,她会问我:“你会追求我吗。”神情很天真。 
我不知道,我不敢说。 
她说,“你很可爱,小郭,讨厌的是你的工作,一天到晚查根究底。” 
“你呢,你更可爱,慧中,讨厌的是你的形象。” 
这座可爱的两个人在一起,难怪如此投契。 
她笑,我也笑。 
我握住她的手,又是手套。皮手套戴得很紧很实,不容易脱下来,看上去很觉性感,性感这回事,跟女人胸前两团肉其实关系不大,但女人们为求夺目,便以露胸为性感。 
我摸着柔软的皮手套面子。人家真以为我们在谈情。 
“我很佩服你,”我说:“靠自己做得这么好。” 
“你也是呀,谁不是呢。”她说。 
我握着她的双手。 
“你同我喝茶,还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不,我同你喝茶,因为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不过我想知道你的身世,也是事实。” 
“我不会说。” 
“也没有什么稀罕之处。”我不服气。 
她笑,“说得是,是没有稀罕处。”丝毫不受激将。 
她是一流人才,没有女人的通病。 
“很多女孩子都痛恨她们的母亲。” 
“但不是每个私家侦探都值得交朋友。” 
她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慧中,为什么离开你的母亲?” 
“如果我把答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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