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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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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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是“贫僧”了。

    黄龙士看着枰上。天元的位置上,那颗白子忽然灿如星斗。他叹道:“世间人,总是堪不破。大师也是如此啊,弈道果然有碍禅理。”

    他食中二指夹着一枚棋子,在上位的座子边,也挂了一个角。

    这一局棋下得极慢,两人每一步都三思而后行。十几步棋后,屋里已上了灯。

    黄龙士与白松二人面色凝重。此时黄龙士全然没有刚才与红梅与青竹下棋时的神定气闲了,每一步都如临大敌。棋盘上,天元那一枚孤子独坐正中,似君临天下,带动满盘白子,黑子却也如铜墙铁壁,步步为营。

    此时,白松已陷入了长考。枰上,棋子尚稀,却已有两军对垒,一触即发之势。徐星友看了一阵,却觉处处都是玄机,这一片棋似已安定无虞,看那一片却又似威胁到这一片棋。这片棋待补一手,却已牵涉到另一块棋。棋盘上原也只得三百六十一个位,此时看来,却有似苍天瀚海,直如无穷无尽。

    徐星友看得一阵头晕,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的不适,心知以自己功底尚不够看这一局棋,扭头看看红梅和青竹,二人脸上已满是惊愕,红梅更是眼睛发直,似中邪一般。他向二人打了个手势,三人轻轻走出厅堂,徐星友掩上门,只剩得黄龙士和白松在堂内。

    一关上门,徐星友道:“梅大师,竹大师,令师兄棋力竟然已至如此境界?真个未曾料想。”

    红梅脸一红,道:“徐先生取笑了。”徐星友这话大赞白松棋力,却似在品评梅竹二人棋力不高一般。

    青竹叹道:“我本以为自己棋力已接近师兄,刚才看来,竟如萤火之视日月。天下,说不定只得黄先生一人能与师兄相对了。”

    徐星友奇道:“你们棋艺与他不是一门么?”

    青竹道:“我们皆是李正治先生门下,不过松师兄另有家学,他朴氏有三代是吾国棋待诏。李先生号称当今天下第一人,松师兄被称作有出蓝之势。”

    天下第一人?徐星友也不禁想笑,心底却也隐隐起了豪气。

    谁都自称天下第一人,真正的第一人是要在棋枰上见真章的。弈道,真个有如兵法,成王败寇,胜者便什么都有,负者便什么也没有了。

    黄龙士会赢么?徐星友想着。可是,他忽然惊愕地发现,自己心底还隐隐地有一个念头,想到了太史公《史记》上的一段话:“吾可取而代之。”

    自己也不年轻了,居然还如此争强好胜么?想着,可是那种豪情已如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固然只是一闪,却已有了席卷天下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厅中忽然传来白松的笑声。青竹一喜,道:“师兄赢了!”

    黄龙士输了?徐星友正自叹息,红梅却道:“不然,此声乃是悟道之笑,已无杀伐之气,松师兄多半输了。”

    这时,却听得白松大笑道:“得窥天道,今生已无憾矣。黄先生,贫僧告辞了。”

    门开了,白松推门而出,道:“走吧。徐先生,多谢款待。”

    说罢,扬长而去。青竹红梅不知出了什么事,有点莫名奇妙地跟着他走了。徐星友冲进厅内,却见黄龙士坐在枰前,神情委顿,似是大病了一场,眼中却有喜色。

    徐星友道:“龙师,战绩如何?”

    黄龙士拈着一粒棋子在手上拨动,那棋子象粘在他指尖一般在五指中游走,竟似活物。

    他喃喃道:“天道!天道!”

    长叹一声,抹去了枰中棋子,道:“胜又如何,于道一无所悟,终未脱匠气啊。”

    此时,黄龙士忽然身子一歪,口中呕出一口血来。

    ※※※

    老六在卧房门口对正坐在床上看书的徐远道:“老爷,有客来了。”

    徐远放下了《兼山堂弈谱》,道:“谁?”

    老六道:“是顾大爷家里来的人吧,送了些同仁堂的养气补血膏来。”

    顾呈祥席上的两局棋,把徐远下得吐血而归,顾呈祥也有点过意不去吧。徐远在床上坐起,道:“请他稍候,待我写封回书交他带回去。”

    老六道:“可他说要见你。”

    徐远微有不快,却也并不很在意,道:“那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正是那两个扶乩少年中的一个。徐远道:“是麟翁尊介么?请稍候,待我写封回书给麟翁。”

    这少年道:“徐公,请不必客气了,那是在下送给徐公补血的。”

    他送的?徐远大觉得诧异,抬头一看,才发现那少年扶乩时身着的青衣此时已换成长衫了。他注视着那少年,缓缓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设此局来骗我?”

    他已心知肚明,在顾呈祥席上那两局棋,定是这少年所为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做法,若棋力已到能击败自己的地步,那也是个国手了,足以一战成名,而败也于其无损。嫁名乩仙,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这少年道:“在下黄神谷,见过徐公。”

    黄神谷。这三个字如铁锤一般,击入徐远耳中。他看着这少年的脸。大约只有十六七岁,脸上虽尚不脱稚气,却依稀却有当年一个人的影子。

    “是龙师的什么人么?”

    纵然不闻其名,也定有此问了。

    黄神谷道:“月天公是家从兄,他比我大了好多岁,只有少时蒙月天公指点,让徐公取笑了。”

    徐远叹道:“果然,果然,我输得也不枉了。只是神谷兄为何要以乩仙之名与我对弈?”

    黄神谷道:“徐公,我初来本并无好意。我的棋艺,都是月天公当年所传,那时我年纪幼少,月天公曾说棋能破家,不愿让我在弈道上多花时间,一向也只能在家中打谱,至今日始能与徐公晤面,实是汗颜。”

    “怪不得……”

    下面的话徐远也没说出口。这黄神谷的棋果然全是黄龙士一路,当中却微有不同之处,便如黄龙士酒醉后的棋一般。

    黄神谷道:“今日我来,是向徐公陪罪的。”

    徐远一笑道:“技不如人,败亦当然,神谷兄有什么罪好陪的。”

    黄神谷道:“徐公此言,神谷惶恐了。我本意原是要借扶乩之名,将徐公逼至身败名裂之地,然手谈间,却觉徐公宽厚大度,绝非无义小人。”

    徐远也不禁一惊。这黄神谷竟有此意么?怪不得在顾呈祥宅中对弈时,每一步都不留余地,似要赶尽杀绝。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不知轩世兄对徐某有何误会?”

    黄神谷一笑,道:“乡里传言,徐公得弈道于月天公,却有逢蒙纪昌之心,定计招来三个无名高手,一日间车轮大战,累死了月天公。幼时神谷对此传言深信不疑,十几年来一心所想,便是要在枰上将徐公逼到当年月天公的地步,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方,远至高丽、东瀛,自认棋道大成,足可与天下英豪争雄于枰上。然与徐公对弈那二局,只觉徐公棋风堂堂正正,月天公尝言,棋道亦天道,在乎一心。徐公有此棋品,岂如村言琐谈中所说的那种小人。”

    徐远长叹道:“龙师虽较我年少,但我于龙师岂敢有不轨之心。三人市虎,我也无话可说。”

    黄神谷也垂头不语。

    徐远忽道:“神谷兄,昔年龙师尝答应我授三子下十三局,至第十局时便与高丽岁寒三友对弈,便赴如白玉楼。我想由神谷兄再指教我三局吧。”

    ※※※

    三局已罢,已是晨光熹微。天空中风起云涌,时有落叶飘到窗前。

    黄神谷道:“徐公,神谷就此告辞。”

    徐远道:“神谷兄,以你当今棋力,已足以傲视天下,为何一向不闻你的名字?”

    黄神谷道:“我不愿以之谋稻粱,除与周东侯对弈对两局,还不曾真个与人对弈。”

    徐远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

    几年前,京师曾有来过一个高丽弈者,用的却正是那天极道战法,不屑边角之争,京城十三贝勒府的一品堂高手初时只道那人有意耸人听闻,但接战之下,尽皆落败,便是周东侯也败下阵来,其人风头之健,一时无两,自诩为天下第一人,徐远心知定是李正治的弟子,入京与之手谈,连胜三局,将那高丽弈者击败。徐远击败那高丽人时,却听得另有一个无名少年,后手直落两局,连败周东侯,本待上去挑战,那少年却已不知去向,今日始知原来那少年正是黄神谷。

    黄神谷也只是一笑,道:“当时我运气稍好,两局胜负极微,我自觉尚非你之对手,又回东瀛去了。”

    徐远道:“沉舟侧畔千帆过,天下英雄出少年。神谷兄,你这一身棋艺,若任其荒废,实在太过可惜。老朽冒昧,不知神谷兄是否有意接供奉一职?”

    黄神谷道:“徐公美意,神谷心领了。只是神谷不愿屈膝新朝,有负徐公了。”

    徐远长叹一声,道:“寄纤秾于淡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神谷兄亦庶几得之。”

    黄神谷也长叹一声,道:“天道终不可知,强如月天公,亦堪不破胜负关,堪破的却又弃棋不下。”

    两人都不禁有些黯然。两人年纪相差三十余,此时神情却一般无二。

    半晌,黄神谷道:“徐公,自此一别,只怕永无相见之期。”

    徐远一惊,道:“此言何意?”

    黄神谷道:“神谷在东瀛尚有些微细事未了,日后只怕要长居东瀛,不再踏上中土之地了。”

    徐远久久无言。此时,窗外风吹得紧了,窗前那株大槐树上,树叶“扑簌簌”地落下许多,打在窗棂上。

    ※※※

    时东瀛正是元禄年间,国中弈者,本因坊家、安井家、井上家和林家四家并立,公认本因坊最强,名人一号,向由本因坊家夺得,此时国中第一人则属本因坊道策。道策门下弟子人才济济,最出色的六人号称六天王,其中最强的两个一为桑原道节,一为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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