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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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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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竹见黄龙士有些沉吟,道:“黄先生,当年山阴唐九经先生设武林会,西湖边周懒予先生一人孤身会天下十七名手,大获全胜,当时周东侯、汪汉年两先生正值少年,棋力正如日中天,也为周先生击败。黄先生号称当今天下无双,难道这区区三局棋也不能下么?”

    黄龙士看了看青竹,忽然笑道:“竹大师,你不必激我,黄某虽已不年轻,但少年豪气犹在。请竹大师先行。”

    他将黑子揽过,先在盘上放好座子,道:“梅大师,请。”

    周懒予本是国初弈道第一人,黄龙士少年时见过他一面,授九子亦被周懒予杀得大败。当时黄龙士尚是十一岁少年,在乡间已无对手,正是心高气傲之时,与周懒予这一局是他平生第一场大败,自此,黄龙士立志,终要取周懒予而代之,成弈道第一人。但他被人称为“弈圣”之时,周懒予却已过世。

    击败周懒予,已是永不可能了。

    这心思一直在黄龙士心中。此时青竹提起了周懒予,他只觉心中如有烈火燃起,少年时那般虎视天下的豪情似又升腾在胸中。

    ※※※

    枰上,棋子渐渐多了起来。

    红梅每下一子,黄龙士几乎不假思索,便下了一子。至红梅时便又要思考片刻才又下一子。而白子方下,黑子转瞬间便已落枰,盘中,时常听得“啪啪”两声脆响。

    徐星友看得有点头晕,却见青竹张了张嘴,似要说话,白松却指了指门外,两人走了出去。

    观棋不语,自是古训。一出门,白松小声道:“青竹,下一局你力求将棋路搅乱,方有胜机。”

    青竹点了点头。红梅此时已呈败象,他们自也看得出来。

    青竹道:“这黄龙士落子如飞,难道真与梅师兄棋力相差如此之大?”

    白松叹道:“论棋力,红梅是不及黄龙士,但也不至于败到如此惨法。他是中了黄龙士的圈套,每一步都在跟着黄龙士走,如此一来,先行之利已是尽失,岂有不败之理?”

    青竹道:“可黄龙士每一步都不假思索,可又无懈可击,岂不是棋力远在梅师兄之上?我想必也不行的。”

    白松道:“未战先馁,弈者大忌。黄龙士哪里是不假思索,他下得如此快法,只不过红梅在想一步棋时,下一步都已在他算度之中。红梅想得越久,黄龙士便算得越精,下得也越快。你下时,要与他以快对快,不让他有时间思考,方有胜机。”

    青竹点了点头。

    两人重回到屋中,却见红梅面色惨白,对着一局棋发愣。这一局,白子处处捉襟见肘,可说是大败特败,再无反覆的余地。

    青竹看了一眼,惊呼道:“十九子!”

    一局棋负十九子,那已不是一个档次的弈者了,怪不得红梅面色如此惨白。他原本只道自己弈术纵不及黄龙士,亦当有一争,下完一局,方知相去如此之远。

    这一局棋,一下子输掉了两千六百两。白松拿来的五千两银票,竟然一下输掉一半多,若青竹还输那么多,那白松便不必下了。

    黄龙士收好了棋,笑道:“承让。”

    这一局棋他并没花太多心思,这红梅棋力虽不差,却较徐远还差得两三路。此时徐远让二子亦下不过黄龙士,红梅不过执了先手,自然更不能与黄龙士相提并论。

    红梅站起身,颓然道:“师兄,我愧对恩师。”

    白松一笑,道:“弈理亦窥天道。红梅,你这一局虽败,但得与黄先生手谈,对你的禅定功夫,定大有进益,何愧之有?”

    这时,小六子在门外道:“徐爷,可要用饭了?”

    此时日已过午,与红梅这一局棋下得甚是快,也花了一个时辰。徐星友早命下人,若有人对弈,则无急事不得喧哗,小六子到这时才得空来禀报。

    徐远看了看黄龙士,道:“龙师,可要用点心?”吴人多有称午饭为“点心”,钱塘虽无此俗语,黄龙士却是江苏泰县人,向是这等说法,徐星友听得惯了,便也这般说。

    黄龙士道:“也好。”

    徐星友转过身道:“三位大师可要用些?”

    白松道:“不必了,多谢徐先生美意,我等带得干粮,只叨扰一壶白水便成。”

    ※※※

    用过午食,徐星友陪黄龙士出来,白松三人已在厅堂等候。见黄龙士进来,白松道:“黄先生,不歇息一会么?”

    黄龙士道:“不必了。”他收好棋,又将黑子放在自己一边,道:“是哪位大师来指教了?”

    若两人棋逢对手,自是分先而弈。但黄龙士第二局仍是让先,青竹虽觉有点不快,却也不得不服。他心知若让黄龙士先行,白松所授机宜定也无用,只得借先行之利,希望能有转机。他坐了下来,道:“黄先生,请了。”

    这一局与红梅那一局完全不同,一开局,黑白子便在枰中攻伐杀戮,如同两支大军,甫一接战便作殊死斗,几乎没有平静之时,每一刻都会挑起战火。两人都是落子如飞,似都连想也不想。徐星友在一边看得气都透不过来。

    这等快棋与平常下棋时有些不同,每一子几乎是对手的棋子一落盘面便要立刻想出应法。若一招不慎,恐怕再无扳回的余地了。本来也不曾说要下快棋,但青竹下得如些快法,黄龙士自不能落于人后。

    至一百十三手时,徐星友吁了一口气。

    白子已呈败象。

    两军相遇勇者胜。青竹的棋力较红梅高出一筹,他这般乱战,一心要将棋局搅乱,黄龙士却如织女穿梭,经纬分明,青竹的每一记重手都被黄龙士举重若轻地化解。徐星友看了看立在一边的白松,白松此时面色平静如水,似乎毫不在意,握着一串念珠的左手骨节处却有些发白。

    一百二十七手,青竹的脸如噀血,手中拿了一个白子,半晌落不下去。平上两处,白棋都已被黄龙士攻击,黑子已有铁壁合围之势,青竹想了半日,还是想不出哪里才是两全之地。他的手悬在棋盘上不动,心里却游移不定。开始时的以快对快,此时哪里还做得到。他双目圆睁,头上汗水直冒,似乎也要吐出血来。黄龙士却是神定气闲,面色越发如常。

    白松在一边道:“青竹,胜败一例,何必执着。”

    青竹的脸本已如血染一般,一闻白松此言,只觉周身一下松弛下来,脸色立时回复如常,淡淡一笑道:“谢师兄指教。”

    他一言方落,将棋子放在棋盘上,道:“黄先生棋艺,真有鬼神莫测之机。”

    黄龙士微微一笑,道:“竹大师客气了。”

    枰上又开始厮杀,他面色如常,心底却如翻江倒海,哪里静得下来,只觉胸口越来越闷。青竹的棋力竟然出乎意料地强悍,盘面已是落后许多,但白子每一子仍是寸土不让,每一招都杀机四伏,黄龙士亦不得不小心应付。

    最后一个单官收却,青竹自中盘后一直平静如常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血红,站起身来道:“黄先生,青竹输了三子。”

    白松一言,虽解去他对弈时的躁气,但青竹终不能臻无滞于心的境界。一局终了,终是一脸沮色。

    黄龙士暗暗吐了口气,道:“松大师可要来指教?”

    白松此时面色凝重,却只看着窗外。窗外已是暮色将临,这局棋虽下得快,却也有大半个时辰了。

    他坐了下来,看着黄龙士,半晌才道:“黄先生,此时无禅僧白松,与黄先生对弈的,乃是高丽朴在炫。”

    黄龙士一时不知他究竟是何事,白松道:“请黄先生猜先。”

    此时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股高僧之相,隐隐竟似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这三个和尚到底是什么来意?

    黄龙士暗自有点诧异,猛地,心底不由一惊。

    白松对青竹说是不必执着胜负,但他哪里又无意胜负?他的话意,分明是不择手段亦要赢下这一局,但又不愿执先行之利,定要猜先。

    周懒予在武林与十七高手会斗时,乃是一日一局,共下了十七日。当时周赖予亦在盛年,但这十七局棋后,亦病了一场。今日黄龙士已下了三局棋,白松仍要对弈,兵法上是击其惰归,却有失出家人的身份,所以才以俗家姓名出战吧。

    白松带来的五千两已只剩了一千四百两。若输了七子以上,那这赌彩便不够了,但他却似毫不在意。

    看着他的样子,黄龙士却也不由有点狐疑。这高丽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

    白松猜到了白子。他将白子轻轻地放在了天元位上。

    徐星友大惊失色。弈理有谓“金角银边草包肚”,第一手放在天元,等如无用。说书先生说虬髯客与秦王对弈,李世民第一子置于天元,虬髯客甘拜下风,那是小说家言,真正弈人哪有走这步棋的?他看了看一边的红梅青竹,他二人却也动容。

    黄龙士道:“这是春海流天元战法!你是东瀛一派?”

    白松道:“黄先生博学。然春海的天元战法却不曾完备,在下所学,乃是高丽天极道。”

    天极道?黄龙士不禁皱了皱眉。许多年前,那个大言不惭的高丽少年正是自称高丽天极道。他想了想,道:“大师认得高丽朴展龙么?”

    白松道:“黄先生,此时没有白松,乃是高丽朴在炫,朴展龙正是家兄。家兄当年败在你手上,自认有辱天极道,回去后将与你那一局棋打了不知多少遍,终找不了一丝破绽,最后郁郁而终。临终前传我天极道战法,道当年这天极道尚未完备,未能求黄先生印证,实是终生憾事。”

    黄龙士看着他,道:“原来,朴先生是想来复仇的?”

    白松道:“岂敢。弈道如天道,贫僧已遁入空门,只求向黄先生印证,以圆家兄遗愿。”他刚一直自称“在下”,此时却突然又自称是“贫僧”了。

    黄龙士看着枰上。天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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