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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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烟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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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凌胜不禁大为惊讶起来。
原来这茔下塘是邻村罗姓与本村周姓之间的一口大鱼塘。罗姓与周姓隔邻,相距不过三百米。旧社会时,常常因地界不清引起一些纠纷和摩擦,有两姓斗杀的趋势,故两姓都买有不少武器。解放后政府贴出布告,明令定时收缴武器,愈期不交者要当反革命论处。现在小孩子摸蚌竟摸到了这么多武器,肯定就是暗地里有人把这些东西掉到水塘里去了。但外面都用几层油布油纸包裹着,所以子弹枪枝都依然是油光鳞鳞的。
“你们是靠近罗屋这边摸到的还是在靠近周屋这边摸到的呢?”农会长问。
“都是在靠近罗屋那边摸到的。”铲头说道。
“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
“我叫铲头,我爸是周金富,我们都是同一个大屋子的。”
“唔,这样吧,你们就把这些武器放在这里好了。”易凌胜沉吟了一会,两手一挥,下命令一样地说。
“你给我们奖点钱吧。这些东西拿去当铜铁卖能抵好些钱呢!”几个孩子一齐说道。
易凌胜想了好一阵。末了,他拍拍铲头的肩膀道:
“好吧,你明天这个时候来这里,我就奖你们五毛钱!”
“太少了,要不,我们拿去墟上卖吧!”铲头拿起竹篓就要走。
“吓,你们要卖武器当反革命吗?”易凌胜忽然大声喝道。
孩子们只得把一篓篓子弹和两颗手榴弹三支短枪都倒了出来,堆放在地上。他们怀着不舍的心情,走了出去。
天黑下来了。
易凌胜掌灯看着这些黄橙橙的子弹和乌黑发亮的短枪,心生一计。他不禁嘿嘿地笑了。
月亮还没有出来,正是人们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外面静悄悄的。乘着黑夜,他猫步走到茔下塘去,脱了下面衣服,也在南边塘里摸了起来。不久,他又把一大包物件掉到福源楼门前的玉泉池里。
第三天下午,贫农组长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铲头和几个小孩子又来到农会,他们每人仍然背着竹篓,竹篓里仍然都装着许多子弹和两支短枪。但这些东西却是在周伯年的福源楼门前的玉泉池里摸到的。开会的贫雇农们惊得都睁大了眼睛。
易凌胜又给他们奖了五毛钱。
小孩子摸蚌螺摸到了枪,侯组长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说明阶级敌人不死心。他们不交枪,把枪藏起来,准备有朝一日报复。他叫农会把武器保管好,准备待后一点时间再搜集一些典型的物件搞一个土改斗争的展览会,提高人们的阶级觉悟,转变有的人认为地主阶级善良的错误认识。同时,他把情况呈报区委,建议按照违反限令缴交武器的有关法令,批捕周树和。区政府认为逮捕周树和的证据不足,但同意可先由村农会传讯,进一步落实。
于是,周树和在守丧期间,被民兵捉到小学校去禁闭起来了。
这所“育才小学”,还是在抗战后他老父周伯年出资兴建的,是砖砌瓦盖的两层楼房。在方圆十里八里的农村中,算得上是较有规模的学堂。楼梯用的是又大又厚的麻石板,东西各一道。楼梯下面的空间是学生用来存放扫把、垃圾铲和清洁桶等物件的,又暗又潮湿,周树和被禁在东边的梯间里。罪名是私藏武器。他被告知,在他屋门前的玉泉池里搜到了子弹和短枪,有人检举这些武器就是他们家里的。他必须把所藏的武器都交出来,否则将受到严惩。
他被这突而其来的“罪恶”吓昏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理不出一点原因和头绪来。他们父子搞实业、做生意,信奉天主,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与刀枪沾边,那来有武器呢?同时,玉泉池水浅,原是种荷花养金鱼的的地方,有武器的人是不会把它放到那里去被人发现的。他有点激动地把这话对审问他的同志说了,那同志说他不老实,态度不好,嗷嗷争辩,一个在旁的民兵便一脚踢来。幸得他闪避一下,可是脖子却马上挨了一掌。他被打得头颈发麻,眼冒金星。
他被禁在狭窄的楼梯下的暗房里,如果不是叫出来问话,则不知道天亮还是天黑。大约听过了附近人家的三夜鸡啼,他知道已过了三天。三天犹如三年。城里的生意在他回家办丧事前已交带了妻兄,谅无大碍;他心里牵挂着家里的老母和妻小,不知他们这些天担惊受怕是怎样过去的;民兵每天只给他一点吃的和喝的,他又渴又饿,喉咙干涩得发烧,但最难受的却是蚊虫叮咬。这些蚊虫不管白天黑夜都狠命的叮咬他,咬得他浑身肿烂,坐立不安。他头昏昏的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住了,模糊地祈求着天主保佑。不过,他清醒地知道,私藏武器这一件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这一天吃饭后,有一个圆脸平头、说话象女人腔的人叫他走出禁闭室来对他说道:
“周老板,你私藏武器是人证物证俱在,必须好好交代。政府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给你两种选择:一是写好坦白交代书,把还有武器放在什么地方写出来;一是不老实交代,死路一条,你就写好遗书吧!”说完,从他鼻子里发出“吼、吼”的两声,他放下纸笔就昂着头走了。
他能写什么呢?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阴谋。这个阴谋是要他死,这个人说的所谓“两种选择”都是死,是谋财害命!想到死,他心里一阵慌乱,突然感到可怕起来。他有那么多资产,有许多未竟的事业,有高堂慈母、娇妻爱子,他死了之后怎么办?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这难道是天意么?这些天来,常听到有钱人的性命朝不保夕的一些消息,有的今天还活生生的,明天就死了。难道今天就轮到自己了吗?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啊!他想,也许是父亲在天上召他去了。他用手在胸前画着十字,流着眼泪轻声地祷告着,然后,颤抖着双手,写下了遗书。
那天的晚饭多了一点,还有点肉。他吃了一点,便坐在潮湿的泥地上一边想着这几十年来短暂的一生,一边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他今年才三十岁,二十岁起就跟着父亲做生意了。父亲在南洋过了大半生,抗战前曾在香港开织布业,香港沦陷后回家乡来办织布厂。家乡地处山区,日本鬼子打不到来。抗战时候有很多内地的人都逃难,举家往偏安的地方迁居,县城便迅速发展,生意也跟着兴旺发达起来。徐昌城一时竟有小南京之称。至解放前,父亲开办的信义布厂占了县城河背一条街,有二百多台机器,漂染和织布及管经营的就有三百多工人。从抗战胜利开始,布厂的生意已基本由他管理。他设计备料的“徐昌士林”是信义布厂的名牌,远销南洋海外。两年前,父亲又着手开了个金铺,生意一度看好;但后来红军白军战事频频,国民党的胡、谢部队两次光顾县城,福记金铺便不敢再开了。解放后,他本踌躇满志,想好了一套计划,准备在政府领导下,大兴民族工商业。但可没想到时不在我,他深深地为自己叹息,也为自己没有象某些商界朋友那样及时离家远走而后悔!
他又想到妻子。妻子陈兰英是他在县城高中读书时的同学,长得娇艳秀丽,十分漂亮,曾是学校的校花。她温柔顺和,他很爱她。她娘家也是从潮州地方迁来的,她与他结婚后,一直就在城里小学教书,这些时间来却都在家里担惊受怕。她和儿女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他又在想多病的慈母。
忽然,东边的墙上发出了蟋蟋嗦嗦的声音。他惊疑的望着。不久墙上出现了一个小窗户那样大的洞口,微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快出来,快出来!”外面一个人在小声说话。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心卜卜地跳起来了。墙洞开在齐腰高的位置上。那人把上半身探进来,伸手来拉他。他本能地把手伸给他,很快就爬了出去。
十月小阳春,外面正下着雨,天漆黑黑的,但常有电光闪闪,有几声闷雷。路很滑。那人也不打话,一手拿着一根棍棒,一手拉着他在前面走。他心里慌张,脚步空虚,打了几个趔趄却没有跌倒。他们朝岭那边的村外走去,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了叫伯公坳的乱葬岗边。那人停了下来,拿出一条绳子,三下两缠,就把周树和绑了起来。
“好汉要做什么?”他颤抖着问。
“告诉你,周老板,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你村里有人出钱要杀死你!你是地主份子,活着也受罪的,不如早日见阎王去吧!你还有啥话说?我要你死得瞑目。”
“轰!”突然,一道电光闪过,天空响了一声惊雷。周树和看到了那人咬牙寰眼的狰狞嘴脸。只见他迈开脚步,抡起棍棒,就要劈将落来。周树和吓得魂飞九窍,他两脚像筛糠般的打颤,只眼睁睁的看那棍棒朝自己的头顶劈来。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哎哟!”一声,棍子没打下来,却见那人跌倒下去,他跌到前面地上一个坭凹里去了。
依稀的电光下,只见斜刺里跳出来一个人,他拿起摔在一边的棍棒,对坭凹里那人喝道:
“吴日牛,谁要你谋杀好人,说出来饶你狗命!”
“是、是你们村、村的农、农会长易贝车要我杀他的!”吴日牛趴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
易凌胜在村间有一个雅号叫易贝车,贝是赌字的偏旁,车是输字的偏旁。他是赌输身家出了名的,故有人便给他起了个外号。许多本村或邻近的人不知道他的正名却只知道他的雅号。这吴日牛是邻村人,专干抬脚挖泥窿的营生,也是远近无人不识的。
“他怎么对你说?”
“他说这周树和是地主,私藏武器妄想变天,应该处死。杀死周树和后,他叫我把他埋了,并取下他的信物交给他,赏我两担米十吊钱。”
“天杀的,今天我把你们两个都剁了!”
“好汉饶命!”吴日牛爬了起来,浑身泥浆跪在地上说。
原来,救周树和的不是别人,正是铲头的父亲周金富。周金富年长周树和一岁,是周家村里的武打师傅。他父亲早丧,靠母亲做针线活和帮人打短工维持生计,从小受苦。后来母亲到周伯年家煮食,小金富便常出入福源楼,逐渐与念小学时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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