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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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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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我们脚边。没有人下车,因为车子才走一个站。车厢里的人满满当当的。那是一种车后背着一只竖立炭炉的蒸汽汽车。车况很差,刚走一个站就抛锚了。司机下了驾驶室,来到车后,用铁钎子捅捅木炭炉,使火燃得旺一些,再跑到车头,用钢摇柄穿入车鼻子,使劲摇动,汽车再一次启动起来。司机上车,准备继续前行。大婶飞快跑到车前,张开双臂拦住车子,大声喊叫:
“师傅,师傅,开开门。千万开开门,把这个小依弟带走。”
司机并没有理会。大婶跑到驾驶室边,大声对司机述说我的经过,目的也让车里的人听见。车门开了。连门口的台阶也站满了人,几乎没有插足的余地。又是这位大婶,她咋咋乎乎、不依不饶地,用手去拨弄乘客的小腿肚,说:
“往后站站,往后站站,就一个小孩子,大家挤一挤,再挤一挤,只上一个小孩子。”
“是啊!这孩子怪可怜的。”
“大家挤一挤,让他上车吧!”
…………
站牌旁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替我说情。车内慢慢地有些松动,台阶上渐渐空出一点地方。盐店大嫂扶我上了车,又把米袋放在我的脚旁。看着车门关上、车子启动,她们仍久久地不愿离去,在默默地祈求上苍,为我祝福,愿我一路平安。
大桥车站到了。车子骤然停下,里面的人往外拥。我个子小,正蹲下去准备提米袋,门一开,就被下车的人群挤倒了。有两三个人从我身边下了车,险些踏上我的后背。靠近门边的一个年轻人立即张开双臂、双腿,堵住车门,大声说:
“等等下车,后面的不要挤了,依弟摔倒了。”
有人说:“叫警察,快叫警察。”
嗓门大的就高声喊:“警察——,快来呀!”
警察的值班亭就设在大桥东、江边的围栏内,一呼即可听到。两三个警察赶过来了。领先的一个问:
“谁,谁跌倒了?”
“这个小孩,还有他的米袋。”把门的年轻人说。
一个警察将我扶起,另一个帮我提起米袋。他们回头对车里的人说;
“好了。可以下车了。”
我们离开汽车后,车里恢复了平静。该下的下,该上的上。不一会儿,车子拖着沉重的喘息声,走了。
我跟随警察来到长长的值班亭里。一个警察立即给我一杯温茶,待我恢复神志后,开始打听我的来来去去。我一一告诉他们。几个警察交换了意见,决定由一个警察帮我背米,送我回家。
我们到了池乾弄和横街巷的交叉路口,下来是一段斜坡。警察问我到了没有。我指着最近的一盏路灯,说:
“电线杆边的那一道门,就是我的家。”
到了家门口,警察把米袋搁在水泥台阶上,开始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两遍,楼上才传来舅父的声音:
“谁呀?”
警察示意我回答。
“是我呀!”
舅父说:“是振铎,振铎回来了。”
舅母的声音:“这么晚才回来?去了整整一天了。”
舅父下楼了,木屐的声音从楼上一直敲到楼下,穿过小弄,经过正厅,来到大门边。舅父拉开门闩,打开大门,还留住半截的矮门,看见警察,心里起疑:
“同志——,怎么回事?”
“噢,是这样,”警察说,“你外甥扛着米袋乘车到大桥头,从车上摔下来了。我们看他的脸色不太好,又要扛这么重的米,怕他路上再出什么事,就把他送回来了。”
“那,谢谢啦!谢谢警察同志。”
“不用谢了。只是这么远的路,这么重的活,本该大人做的事,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做呢?”
“我们大人都没空,没办法。”舅父陪着小心。
“那好,我走啦!以后要注意,别让小孩子出远门。”
“是,是。我们一定,一定注意。”
“再见!”警察告别。
“再见。”舅父如骨鲠喉,向警察招招手。
说了这么多的话,舅父始终没有打开矮门,我和警察一直站在门外。警察走了之后,舅父才打开半截门,提起米袋,径直上楼去了。我跟着进家,拉好矮门,掩上大门,拴好门闩。我回到楼下灶间的卧床边,肚子不知道是第几次发出警告了。
舅父回到楼上,将大米“哗”的一声倒进米缸去,好象忽然想起似的:
“还没吃晚饭吧!缽子里还有冷稀饭,将就着吃吧!”
我点燃煤油灯,打出缽子里的冷稀饭,调些酱油,囫囵几口吞了。打了一盆冷水,洗了赤裸的脚,上床睡了。因为过于疲劳,很快就睡着了。
那时候没钱买鞋,我白天都是打赤脚。到了临睡前才洗脚,穿上舅父自己用木板砍制出来的木屐,上床睡觉。这习惯一直保持到上初中,学校发给我一双力士鞋为止。
第二天清晨即起,仍旧纺纱。
3
在街坊邻里的舆论压力下,舅父领我去附近的三山小学。见了校长许瑞英。许校长带我到老师办公室,找三年级老师要了语、算两份半期考的试券,让我进行摸底测试。等我做完,立即评分。校长当即决定收下我。因为已经过半学期,校长不收我的学杂费。到了四年级,舅父仍不替我交学杂费,连课本、簿籍也由校长掏腰包。
为了不耽误做工,舅母每天凌晨三点半,披衣来到我的床边,揪住我的耳朵,使劲拽醒我,叫我起来纺纱。我要花四个小时,纺完一板纬纱只,大约50粒,才能吃早饭去上学。中午、下午放学后,除了快快地吃饭之外,都是纺纱。晚上至少九点半,最迟十点多,才能上床。第二天又是三点半起床。
我既没有时间温习功课,也没有时间做作业。不多的作业,就在课间的点滴时间做。我的功课,全靠上课认真听讲。上课的时候,我几乎是瞪着眼睛望着老师,恐怕漏掉一点一滴。所以,在全班近50名同学中,不管是半期考试、期末考试,我的成绩,都在第二到第六名之间。
有一天凌晨,舅母自己睡过了头。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她立即披一件上衣,下身只穿裤衩,露出皙白的双腿,跂了皮拖鞋,急急忙忙来到我床边,特别使劲地揪我的耳朵。我被痛醒了。虽然今天多睡了一个小时,但对平时缺眠多多的我来说,这一小时仍然于事无补。所以,耳朵被揪得特疼,仍然似醒非醒,睡眼朦胧。我连连打了几个阿欠,穿衣下床,拖上木屐,巴哒巴哒地下楼。
木屐的巴哒声把舅母吵烦了。她在床上大声阿斥我:
“把木屐脱了!白天还想穿呀?”
我把木屐脱了,放在楼梯的起步处,赤足去纺纱。
这一天紧追慢赶,到完成定额,已经八点以过。舅母起来了,吃过了早饭。来到我身边。说:“别吃早饭了。快上学去吧!”
我立即背起书包(那是“奶奶”用舅父提供的薄毛毯布,在手摇缝纫机上扎出来的),急急忙忙上学。
一到教室,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又饥又饿,乏力虚脱罢了。老师讲的课,我都听着。想坐起来,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听老师对我的同桌说:
“你推推胡振铎同学,叫他别睡了。注意听课。”
同桌推了我几次,我实在打不起精神,试着直起腰,又趴下了。老师不再催我的同桌,说:“算了吧!下课后,你想办法把他弄到我的办公室来。”
下课后,同学们都出去了。同桌费劲地弄醒我,我跟他一起到办公室去。
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我很少说话。心里有事时,更是惜字如金,轻易不开口。老师想了解我的情况,只能由她“出题”,我来“选择”。
老师问我“是不是舅母打你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是不是今天起得太早了”……最后问到“是不是没吃早饭”?我终于点了点头。这许多问题都很实际,但我只能在多项中,择优选一。
老师听说我没吃早饭,立即掏出一千元人民币,交给我的同桌:
“去,快去巷子口,买两个大包子回来。要热的。”
同桌接了钱,飞快跑出去。老师推过一张椅子,让我坐下。说:
“歇歇吧!待回儿吃了包子,还要上课呢!”
我刚坐下不久,同桌已经气喘嘘嘘地跑回来了。他将热馒头交给我,找回来的五百元还给老师。老师说:
“不是让你买包子的吗,怎么买了馒头?”
“我——”同桌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脖子。
我接了馒头,眼泪和着鼻水流到嘴角。老师抽出一条干净的手绢给我,让我擦了再吃。她斟了一杯开水,用两个杯子倒来倒去,等水半凉了,再递给我。我慢慢就着开水,咽着馒头,还没吃完,上课铃就响了。老师安慰我:
“不用着急,慢慢吃。我去告诉你们的算术老师。你吃完了再去上课。”老师夹着讲义,到其他班上课去了。
一天中午,老师安排我们四个同学,值日做卫生。卫生做完到家,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当我的一条腿刚刚跨进高高的木门槛,舅母急匆匆地从伙房赶出来,当胸给我一掌。我跌出门外,后脑勺狠狠地磕在水泥台阶上,肿起一个鸡蛋大的包。我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玉英姆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离开织布机,出门扶我。她用掌心揉搓我的后脑勺,嘴里嘀咕着:
“孩子嘛!总会贪玩的。也不要下手这么狠哪!”
舅母仍然余怒未息,大声嚷嚷:
“你这个懒虫,吃大猪料、叫猪仔声的死孩子。你想偷懒不干活。全街的学生都回家了,只有你到十二点才回来。说,这半个小时都上哪儿撒野去了?不许吃午饭,快给我干活。”
玉英姆扶着我,又揉搓我的痛处,看看出血了,到公婆龛的香炉里取了一些炉灰敷上,纵然止住了血,但是疼痛依然没有停止。玉英姆从我肩上取下书包,把我带进伙房,在饭甑里打了一碗饭,打开饭桌上的菜罩,让我坐下,拍拍我的肩膀,说:“快吃吧,吃完了就去干活,以后别再贪玩了。”连玉英姆都认为我是贪玩了,这冤案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我刚刚在饭桌前坐下,饭碗还没端起来,舅母又一个箭步地冲进来。她抢过饭碗就往饭甑里倒,推进筷子和菜,盖上菜罩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
“别吃了,快干活!想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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