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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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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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训和集壹第壹首云:“庚辰仲冬访牧翁于半野堂,奉赠长句。河东柳是字如是。”(原注:“初名隐。”诗见后。)列朝诗集丁壹叁上松圆诗老程嘉燧诗云:“庚辰十二月二日虞山舟次值河东君,用韵辄赠。”(诗见后。)及东山训和集壹牧翁诗云:“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是日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原注:“涂月二日。”诗见后。)可知河东君于崇祯十三年庚辰十一月乘舟至虞山,“幅巾弓鞋,着男子服”,访牧斋于半野堂,其始尚留舟次,故孟阳诗题云“庚辰十二月二日开山舟次值河东君”,而牧斋诗题云“是日(指庚辰十二月二日)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此诗第肆句又云“绿窗还似木兰舟”。然则河东君之访牧斋,其先尚居虞山舟次,后始迁入牧斋家中,首尾经过时日明白可以考见者若是。后来载记涉及此事往往失实,茲略征最初最要之如此,其他歧异之说,概不多及,以其辨不胜辨故也。

复次,河东君之访半野堂,在此之前实已预有接洽,并非冒昧之举,俟后详论。其“幅巾弓鞋,着男子服”者,不仅由于好场逡臁⒎诺缌髦剩且嘤傻笔鄙缁岱缢字邢蓿艟挂耘幼笆嘶蛭畈乖紫嘀惫厮芫幸灾轮病F渌运渥拍凶又胺怼保月杜又肮闭撸虻笔狈缟校右源笞阄娉螅室獗硎酒浞侨缙阉闪淞恼疽焖健傲摺敝匆

自顾云美作图征咏之后,(此图今藏沈阳故宫博物馆。余可参范锴华笑庼杂笔壹“河东君访半野堂小影图传并题诗跋五则。”)继续摹写者颇亦不少,惜寅恪未得全见。惟神州国光社影印余秋室白描柳如是小像最为世所称道。蓉裳善画美人,有“余美人”之目,(见秦祖永续桐阴论画等。)竟坐是不得为状头。(见蒋宝龄墨林今话柒。)此小像不知是何年所作,以意揣之当在秋室乾隆丙戌殿试以后。然则“余美人”之未能中状元,此小像实不任其咎也。又“美人”本为河东君之号,以“余美人”而画“杨美人”,可称双美矣。因戏题三诗,附载于后,以博好事者一笑。

诗云:

弓鞋逢掖访江潭,奇服何妨戏作男。咏柳风流人第一,(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词有句云:“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非用谢道蕴咏絮事。)画眉时候月初三。(河东君于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日入居牧斋新建之我闻室。李笠翁“意中缘”剧中,黄天监以“画眉”为“画梅”。若从其言,则属对更工切矣。一笑!)东山小草今休比,南国名花老再探。(牧斋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廷试以第三人及第,时年二十九岁。至崇祯十三年庚辰过河东君时,年已五十九岁矣。)好影育长终脉脉,(见世说新语纰漏类。)兴亡遗恨向谁谈。

岱岳鸿毛说死生,当年悲愤未能平。佳人谁惜人难得,故国还怜国早倾。柳絮有情应自媚,桃花无气欲何成。杨妃评泊然脂夜,流恨师涓枕畔声。

佛土文殊亦化尘,如何犹写散花身。白杨几换坟前树,红豆长留世上春。天壤茫茫原负汝,海桑涉涉更愁人。衰五敢议千秋事,胜咏崔徽画里真。

河东君札中“南宫主人”之语指牧斋言。盖北宋以来习称礼部为“南宫”,(见王辟之渑水燕谈录柒歌咏类“范文正公未免乳丧其父”条。)时牧斋以礼部右侍郞革职家居故也。“冯云将”者,南京国子监祭酒秀水冯梦祯之仲子。梦祯以文章气节有声于时,(见初学集伍壹“南京国子监祭酒冯公墓志铭”、列朝诗集丁壹伍“冯祭酒梦祯”条小传及光绪修嘉兴府志伍贰冯梦祯传。)以娶仁和沈氏之故遂居杭州。(见光绪修杭州府志壹陸玖冯梦祯传。)云将虽为名父之子,而科试殊不得志,身世颇困顿,与汪然明始终交好。观牧斋有学集叁贰汪然明墓志铭云:“及乎弥留待尽,神明湛然。要云将诸人,摩挲名迹,吹箫摘阮,移日视荫,乃抗手而告别。”可为例证。今春星堂集中关涉冯云将者甚多,茲仅择录梦香楼集所附和诗中云将四绝句之一于下。其诗辞旨皆不佳,远不及黄媛介李渔诸人之和作也。冯鹓雏和诗云:“轻绡飘指紫云香,玉骨淩风枕簟凉。幽梦回来情仿佛,不知谁个是檀郞。”牧斋尺牍壹与宋玉叔琬书云:“不肖在杭有五十年老友曰冯鹓雏,字云将者,故大司成开之先生之仲子也。年八十有七矣。杜门屏居,能读父书,种兰洗竹,不愧古之逸民。开之故无遗赀,云将家益落。”据此云将暮齿之情况,亦可想见矣。

茲所以不避繁赘之嫌略详云将名字及生平者,盖为小青故事,后人多所误会之故。列朝诗集闰肆“女郞羽素兰”条小传附论小青事云:

又有所谓小青者,本无其人。邑子谭生造传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钟合之成“钟情”字也。其传及诗俱不佳,流传日广,演为传奇。(寅恪案:牧斋此条可参陈忠裕全集拾几社稿“仿佛行”并所附李舒章原作。)至有以“孤山访小青墓”为诗题者。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良可为喷饭也。以事出虞山,故附著于此。

陈文述兰因集上(参陈文述西泠闺咏玖“梅花屿冯小青诗序。”)辨正牧斋之说,略云:

或妒妇扬焚图毁诗之余烈,百计以灭其迹。冯既旧家,妇应豪族。蒙叟受托,作此不经之语,未可知也。

寅恪案:颐道居士驳牧斋所言之谬,甚确。但以牧斋受闰生嫡室之托,造作不经之语,殊不知牧斋与云将交谊甚笃,因讳其娶同姓为妾,与古礼“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之教义相违反也。(见小戴记曲祀上。)至云伯撰西泠闺咏又以小青之夫为冯千秋,是误认冯云将即冯千秋,则为失实。据光绪修杭州府志壹肆捌冯延年传云:“冯延年字千秋,明国子监祭酒秀水梦祯孙。梦祯娶武林沈氏,爱西湖之胜,筑快雪堂于湖上。延年因入籍钱塘。中崇祯十二年副貣,入太学。归隐秋月庵。”然则千秋乃开之之孙。牧斋作开之墓志云:“余与鹓雏好。”是牧斋为云将之故,因讳小青之事,较合于情理也。

又河东君湖上草有“过孤山友人快雪堂”七律一首。据列朝诗集丁壹伍冯梦祯小传云:“筑室孤山之麓,家藏快雪时晴帖,名其堂曰快雪。”可知此友人即冯云将,河东君游西湖时固尝与云将往还也。崇祯十三年冬间河东君居牧斋家,汪冯二人欲同至虞山者,当是促河东君不再放弃机会即适牧斋也。此后然明游闽,牧斋乃托云将至松江构促河东君。前论尺牍第叁壹通时已言及之矣。

“阁梅梁雪,彥会可怀。不尔,则春怀伊迩,薄游在斯。当偕某翁便过通德”者,河东君初迁入我闻室时当已与牧斋约定于崇祯十三年岁杪同至杭州,否则,亦拟于崇祯十四年春间偕游西湖,共访然明。疑此皆出自牧斋之意,盖欲请然明劝说河东君之故。观前引第叁壹通首节然明甚夸牧斋气谊等语可以推知也。鄙意河东君此书乃是由牧斋所成,必经牧斋过目者。当日牧斋遣人致函然明,告以河东君之将至杭过访,并请其代为劝说。牧斋致然明之书惜已不可得见,而河东君此书之性质,不过牧斋专函之附片耳。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五)

关于湖上草赠诸文人之诗,虽为酬应之作,不必多论,然有一特点,即牧斋所称河东君半野堂初赠诗“语特庄雅”者是也。(见东山训和集壹第贰诗题。)夫以河东君当日社会之地位,与诸男性文人往来酬赠,若涉猥俗,岂不同于溱洧士女之相谑,而女方实为主动者乎?(见毛诗郑风溱洧孔氏正义。)此河东君酬赠诸诗所以“语特庄雅”、自高身份之故。顾云美云“(河东君)游吴越间,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洵非虚誉也。

蘼芜纪闻上载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一名然脂集云:

(河东君)所著有戊寅草,邹斯漪刻其诗于诗媛十名家集中。(寅恪案:佚业甲集牧斋集外诗附柳如是诗,卷尾载武陵渔人跋云:“苏息翁新购诗媛八名家,令急为借读。内有河东君一□,牧为录出。”与此作“诗媛十名家”者不同。)又汪汝谦刻其尺牍一卷。林雪云:如是尺牍艳过六朝,情深班蔡。神释堂诗话云:河东君诗早岁耽奇,多沦荒杂。戊寅一编,遣韵缀辞,率不可诘。最佳如剑术行懊侬词诸篇,不经截,初不易上口也。然每过警策,辄有雷电砰然、刀剑撞击之势,亦鬟笄之异致矣。后来多传近体,七言乃至独绝。若“婉娈鱼龙问才艳,深凉烽火字珊瑚”,“下杜昔为走马地,阿童今作门鸡游”,“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无梦不濛濛”,“月幌歌阑寻法尾,风床书乱觅搔头”,“洗罢新松看沁雪,行残旧药写来禽”,此例数联,惝怳朦胧,附以神丽,鱼薛擅能,茲奇未睹。诚如陈思所云神光离合、乍阴乍阳者也。拟古如“壹馆易嵯峨,珠玉曾萧瑟”,读之尤令人悲悚。尺牍含咀英华,有六朝江鲍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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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见书贾持河东君诗稿一册,乃惠山韵香尼手录本,仅记其夜起二句云“初月不明庭户暗,流云重叠吐残星”,真得初唐神韵者。

寅恪案:神释堂诗话中所举七言体数联,“婉娈”一联见戊寅草“初夏感怀”四首之二;“下杜”一联见同书“五日雨中”;“小苑”一联即下引西泠十首之一第叁第肆两句,洵佳作也;“月幌”一联见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附河东君和牧翁“中秋日携内出游,次冬日泛舟韵”二首之一;“洗罢”一联见有学集贰秋槐诗支集附河东君和牧翁“人日示内”二首之二。又所举拟古诗“台馆”两句,则见戊寅草“拟古诗十九首”中“去者日以束”一首。至若邹彛杪柑敢挤∷佟耙蛊稹绷骄洌ㄏ昙笠#┙裆形茨苤な担瓜昕肌7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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