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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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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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日,薛讷召将军杜宾客、参谋张九龄等商讨北征军机。杜宾客鉴于“士卒盛夏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难以成功。”建议大军先去幽州休整,待秋凉再作征战;张九龄则鉴于“契丹已遣使剖白归诚之心”,应即派员前往安抚,战事可息。

但不少武将却不赞同此二议。他们说,“誓师以今上万寿之期为凯旋献俘之日,岂可延于秋凉!”还说:“契丹纠合众虏,作乱北陲十数年,今惧大军声威,行辕乞降,正应一鼓而下,复建营州!”

主帅薛讷也说,“盛夏草肥,羔犊正多;因粮于敌,恰得天时!”因号令大军:“一举灭虏!”

二十一日,兵出集凤;

二十三日,大军刚行至滦水山谷中,突然号炮震天,飞矢如雨,两面山峰上,潮水般涌出早就埋伏在山谷之中的契丹等邦兵将,猝不及防的薛讷,被杜宾客、张九龄等十来骑将佐回护着,向来路突围;其余众兵,既失主帅,又无号令,只好倒戈拖旗,于山谷中胡乱逃窜;怎逃得脱羽箭、飞石、飞叉的追逼?不少人淹豕于滦水之中,不少人死于箭矢、叉下!后卫崔宣道、李思敬等八员将佐,听前军中了埋伏,勒转马头就逃!就在唐军溃逃的狼狈景况中,峡谷中响起了嘲笑的歌声:

呵哟哟、呵哟哟!

乌鸦学虎吼,

遇虎魂吓脱,

薛讷称大将,

一战即胆怯,

怯、怯、怯!

天朝无猛将,

只有老薛婆!……

呵哟哟……

玄宗看到这里,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想不到啊!两年前,自己怨恨事事制肘,事事不成。两年后的今天,奸逆扫尽,大权独握,为什么仍然欲兴一事,一事无成?初春讲武,未振起军国之威,反而大丧气势;这不到半年,北征又再告失利,竟闹了个全军覆没!明日那集仙殿上,朕当用何脸面,去听百官的颂辞、贺章?从此之后我原有的声威,岂不丧失殆尽?

唯今之计?!

“连薛讷一并处斩幽州!”玄宗在愁肠百结、思绪杂乱之余,一拍御案,愤然地说。

“臣亦请陛下重究臣罪!”姚崇这时却两眼潮湿地就地跪下,捧笏痛苦地启奏。

在未览张九龄表前,还暗想寻隙惩治姚崇的李隆基,这时却摇摇头:“卿平身吧。与卿无涉,何言重究卿罪?”

“与臣大有所涉,且责无旁贷!”

“呵?”

“陛下!”姚崇声音发颤,老泪纵横,“臣于东阁陪君午膳之后,慑于天威,竟不敢犯颜直谏,至背渭川拜相十请,酿成今日之过!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之罪,就在持志有始而无终!……”

玄宗闻奏一怔:“‘持志有始而无终’……”他深有所感地一抬手,“卿平身为朕言之。”

姚崇却固执地跪地续奏道:“臣之十请,有请三十年不幸边功之谓,然言犹在耳,即赞北征!且不说因前朝屡失其政,库府空竭,无力措筹征战之需;明知炎暑之际,遣六万之众远戍,行程达六千里,道次州县,将何以供!秦、陇之西,户口大减;凉州已往,沙碛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取济?纵令凯旋,其获几何?于中兴盛世,有何补益?校其多少,则知利害。昔唐尧之代,太宗之世,兼爱夷狄,中外兴安;汉武穷兵远征,虽多克获,而中国疲耗!今论帝王之德者,皆归唐尧、太宗,不归汉武;今陛下允臣犯鳞死谏于前,臣畏死不谏于其后,故论北征之败,究其罪首,臣为一,薛讷尚在其次!故臣请陛下首究臣之罪!”

姚崇奏毕,巍巍的宣政殿堂,寂然无声;李隆基两眼微闭,感到有人用无形的钢鞭,在抽着自己的脊梁;那方平的前额上,豆大的汗珠,沿眉而下。很快,他便感到内衣巳被汗水浸透。

难道立志禁断,也错了?

玄宗觉得这时自己不是三十鼎盛之躯,而是八、九十岁的懵懂老人。在招返眼前的姚崇、处治岐王等数事上,他深感自己犹豫、徘徊,缺乏中兴之主的刚毅、果断,才立遇事“禁断”之志。本次北征,一则因营州失陷时久,历朝征讨都未奏效,若本度能一举树功,则是震惊中外的不世之举!再则骊山讲武,深觉薛讷指挥有素,韬略过人,由他挂帅北征,即或不能复建营州,也可小树战功,一振军威,谁知竟全军覆灭,受虏讥嘲逃归!……

悔呵悔!

想薛讷出征之前,姚崇也曾在麟德殿上,拼力谏阻,我却充耳不闻,并于东阁虚赐其宴,实则镇慑,才有今日之事呵!

忠言,难听呵!

此时此刻,不昕忠言、惨死于毒饵的中宗,听不懂忠言、弄得朝政不振、民怨沸腾的父亲睿宗,他们那令他瞠目的种种情景,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能,不能仅仅“圣聪独断”,要,“兼听”才行呵!

“朕知过也。”想到这里的李隆基,微微拭去额前汗珠,对姚崇敕道,“卿返紫微,令内外百官,停献贺章,皆极谏当今天下之弊,呈朕省之,以作朕诞辰之贺!”

“竟有这样的事!……”

这句话,成了李隆基从八月五日以来伏案览本时,常常情不自禁地流出嘴角的口头语了。

从八月四日晨间在宣政殿召见姚崇之后,以姚崇、卢怀慎、刚返朝阁的宋璟等两省阁老为前导,当天便上谏万言;紧接着,御史台、吏部、户部、金部、仓部、祠部、礼部、膳部、兵部、驾部、库部、刑部、比部、工部、虞部、水部、京兆等百官相继,呈递谏本上千件,由两省纷纷上递。高力士见疏本很多,请皇帝下敕由两省阁员代阅,择其要者上奏。但被滦水之败深深刺激的皇帝,却执意不肯。他命宫侍们将这上千谏疏搬入集仙殿,从夜到明、又从明到夜地读阅。原本粉饰一新、准备大宴雅臣、搬演百戏的集仙殿,却成了皇帝孤身伏案、秉烛痛省的场所。越看,他就越无睡意;越读,他就越感惶骇。“竟有这等事!”“竟有这等事!”……

远者不说,就在自己宸居之地的京畿诸县,因大旱造成的饥荒,已使上万户人家外出逃荒;宫闱中的用度,除皇帝本人外,后妃之下,已只能供给制度所订的十分之二、三,且也渐不能支!按常例去东都洛阳避荒吧?洛阳本地,也和附近的河南、河北、山东等道一样,正在漫天飞蝗侵袭下苦痛呻吟,告急文书、日见三传……“汴州治所,已屡见以人为食,易子为食!”这是汴州刺使倪若水的禀奏。省到这样的奏疏,李隆基又抚案三叹:“竟有这样的事!”他仰身御座,望着案上的长信宫灯,苦闷不堪地吁着气。

在殿侧的小案上翻检着皇帝已阅批过的谏疏,把御批往黄敕纸上转录的高力士,担忧地暗窥着已整整三夜未阖过眼的皇帝的一举一动。这时,他见皇帝依座长吁,忙朝立于漆金大柱前的两名宫女以目示意,那两名宫女立即会意地悄悄转入殿后,有顷,二人分别端着龟纹彩图的小金盏,徐徐走到皇帝座前,轻柔地说:“请大家饮露!”

李隆基闻奏,这才回过神来,朝两名捧器宫女微微一点头。两名宫女忙揭开盏盖,一股淡淡的含着甜味的桂花香气,便飘入李隆基的鼻中,他被这气味,诱发了一丝饮服的欲望,便伸出手来,朝盏中拿匙。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却停在了端盏宫女的身上。他那么细致而专注地打量着她,那神情,那目光,使端盏少女感到遍身如火烤、油烘,又似春风徐拂,温汤触抚!天子的这种顾盼,对她说来,预示着不异登仙的前景啊!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她想笑,不,是哭!痛快地大哭一场啊。

就在这时,皇帝那异样的目光却又转到了她身边那位宫女的身上,也是那么细致而专注。她的同伴在惊慌之中,一头跪伏在皇帝的足前,手中的金盏也差点滑落地上……

“起来吧!”皇帝轻声地唤她立起,又朝那惊慌、痴迷的捧盏少女注视着。他看到:

稍稍近前的宫女,体态丰硕,发髻高大,髻前饰着玉簪步摇,那珍珠流苏,因佩者心境沸腾,在不停地摇晃。她外披紫色纱罩衫,衫上的龟背纹尚隐约可见。由于上身未着短衣,从那薄纱下透出丰满的前胸和圆润的臂膀。她那朱色长裙上,织有斜格花纹,白花宽带紧束在酥胸之下。朱膘色的帔子,轻披在紫色纱衫外面;紫白色花纹的银丝衬裙,长过纱衫,微微拖曳于地。

另一位宫女,苗条的身躯上披着紫绿色的花帔,内罩有深白色菱花织纹的纱衫。胸下的夹缬长裙也曳于地面,更显得典雅而富丽。

“咚。”

轻轻地一声响,使两名不知所措的少女微微回过神来。

她们看见皇帝已收回目光,将匙放回了金盏。复又长叹一声,木然地依靠在御座上。

高力士见状,忙走过来,将两名被皇帝弄得惊骇万状的呈露宫女遣回后殿,然后诚惶诚恐地对李隆基说:“圣人食寝俱废,已使阖朝震骇,望大家暂缓圣虑……”

“国势如此,尔为我家老奴,岂可谏朕懈弛!”李隆基悒悒不乐地坐起身子,长叹一声,说。良久,他又立起身来,问道,“明日可是中秋?”

力士忙答:“正是中秋。”

“速传朕口敕:明日戌时,文武百官正五品以上,可携内眷,会聚集仙殿,与朕同赏月节。”

“奴婢领口敕!”力土听皇帝发出这道口敕,心中一喜,忙跪答后就要去传敕。

“力士,”皇帝却又转身唤住高力士,“尔尽快归来,随朕去皇后宫中。”

“奴婢遵谕!”

大唐开元二年八月十五日,戌时。大唐西京东内集仙殿廊,冠盖云集,御香飘荡。

应敕入宫的正五品以上文武众官,在姚崇、宋璟、卢怀慎、陈元礼、王毛仲等人的领引下,由高力士按班分序导于三层玉墀上席阶而坐;众官的夫人,由太上皇第八女、皇帝八妹金仙观主、太上皇第九女、皇帝九妹玉真观主、皇帝义女明义公主领引,按品依流于殿檐两廊鎏金丝帘内席地而坐,恭候两位陛下,共度月节。

在奉旨众宫中,由广州归朝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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