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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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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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扬了扬:“这两支利箭,我要赏给薛讷老儿!”

说毕,他将两支带血的箭,归入自己的箭囊中,这才一拂那项下白里泛黄的胡须,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第六章

晨霞微显,秋气转凉。

大明宫太液北岸的集仙殿宇,被四周千株桂树簇拥着,似碧云浮托的仙阁神阙,使大明宫的北隅,别具一番气派。更兼桂香阵阵,随徐徐秋风,漫过宫墙,浸入莲池,令人心脾开泰,神动意摇。就连殿前玉墀上的四位铜铸仙人,也似乎被这馨香所袭,快要擎不稳手中承露盘儿,随风畅卧于玉墀之上,饱吸这人世的佳气了。

头包红布、身穿绿衣的鸡人,敲着手中竹签,沿着玄武门,顺着集仙殿,向大明宫各殿慢步行进着,向这东内的羽林禁卫,宫侍杂役,当值各官,报告着大唐开元二年八月四日清晨业已来临。

更筹声中,集仙殿的两班宫女在班首的领引下,缓移云头绣履,步上玉墀,将御炉中的御香点着。刹那间,御炉中升起缕缕烟雾,围绕着她们的彩锦长裙轻轻地浮动,不一会,这袅袅异香,已飘到她们那高耸的云髻上,使她们那朵朵花钿、根根玉簪,都染上了浓郁的芬芳。她们也被这桂蕊和御香酿成的浓郁香气,深深地陶醉了!在三层玉墀、十六个香炉旁边,她们那如痴如醉的倩影,和这碧荫、玉墀、香炉、宫阙、淡淡的晨雾融成一体,构成了一副堂皇瑰丽的宫廷秋晨图。

沉重的启门声,将宫女们惊动,她们依依不舍地移出了这幅画图。就在她们齐集于接近集仙殿阶的最高一层玉墀上,准备各取拂尘、毛帚,清理涂着青色的、雕饰精美的门窗和夜露未干的御阶时,她们看到,通往含元殿的长达二百一十多尺、宽七十五尺的用青石铺成的龙尾道两旁,烛光点点,轻闪慢移。八月四日,并非朝会期,怎么有这多秉烛早朝的官儿?啊!对了,他们是来向礼部呈缴贺表的。明天,八月五日,便是当今皇帝李隆基三十寿辰。宫女们望着这点点烛光,不禁交换起兴奋的目光来了;明天起,陛下又将在这集仙殿上观赏百戏、大酺天下,又一个花团锦簇的喜庆时期来临了。

“上玄降鉴,方建隆基!”年近“而立”的君王,才把哥哥宋王李成器献上的一部乐谱翻看几页,那豫州鼎上铭刻的这八个字,又跳入他的心中,占据了他整个心田。他乐滋滋地放下乐谱,从紫檀木雕花案边移开,心旷神怡地踱开了步子。

这寝宫在玄武门之东,离桂林和集仙殿约有四里,但那桂蕊的清香,仍不时随着晨风吹入宫中,调皮地悄然扑入鼻中。闻着这远远飘荡来的香气,李隆基停下步来,朝帘笼轻垂的阶栏之外望去,几株紫薇,争相怒放,恍惚间,令人觉得那是一团团紫翠的云霭浮于栏前。紫薇林后,绕着曲廊金柱,是一溜干粗枝低的石榴。油绿可爱的小叶,衬着五色斑斓的陕榴。那熟透了的、拳头大的果实,竟象襁褓中露出的乳发湿润的婴儿脑袋;几枚爆裂的石榴裸露出晶莹红亮的榴籽,令他想起武惠妃点于额心的福痣。这一派生动和谐的晨光,使他既频添欢悦,却又暗暗滋生出几分惆怅:兴庆宫已在进行最后的粉饰,他很快又将回到他那打满了平乱印记的临淄故址,谱写中兴大唐的宏伟乐章。

想到中兴大业,想到待举的百端,他收回目光,同时也驱散那不合时宜出现在心中的惆怅。数十年前,天意便把我的洪福大运铭于巨鼎,昭示天下;而今,日不敢食,更应证我是一代天骄,神灵护卫的人主!乾坤一统,尽在我的掌中,何来的惆怅呢?

意气昂扬的李隆基,又步回案边,重翻宋王所献乐谱。这是特为庆祝他三十寿辰,宋王用了近半年的时间,竭尽心血,重谱的鸟歌万寿乐。当他看到宋王在呈进乐谱疏中所称“陈梁旧乐,杂用吴楚之音;周齐旧乐,多涉胡戎之技”时,不禁又勾起他满腹心事,忍不住对疏三叹。

原来自经魏晋之乱,繁华的咸阳、洛阳,竟一度成为废墟;汉代儒家,辛辛苦苦从始皇焚坑大劫之后探得的一点汉家礼乐,也被魏晋之乱搞得礼崩乐坏。到了隋代,宫商七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朝野都无人得通。直到本朝之初,太常乐官才借用龟兹乐中的琵琶七调,潜心研讨,求得七声之调,鸟歌万寿乐曲等宫曲,皆沿此宫商七声谱成,“岂容胡腔压汉声。”将重兴汉家正音,作为中兴本朝内容之一的皇帝,就在今年春初,骊山讲武之前,于梨园中置左、右教坊,并亲选乐工数百人,自教法曲于园中,不久连宫禁之外,也传为佳话,称这数百乐工为“皇帝梨园弟子”。后因讲武,才将此事委给宋王。如今,宋王不仅和宫廷乐师李氏兄弟及舞伎班头公孙大娘,训练出了坐、立二部乐伎,并且,细心的宋王,还以汉笛七音为基础,重谱了全无龟兹韵味的“鸟歌万寿乐”呈进。明日集仙殿上,有了此乐,真可谓“畅奏汉腔压胡声”了。如果,薛讷也真不负朕之厚望,能践出师前的誓言:“剿尽贼酋、复建营州、献俘阙下,以祝万寿”的话,一代中兴之世的巍巍基业,便大功告成!

想到这里,他又放开宋王呈进的乐谱,兴冲冲地朝栏外喊道:“摆开笔砚!”

两个候于栏边的簪花宫女,娇媚地应了一声,急荡裙裾,在他的案上,展笺研墨。他缓缓将黄绫团花便服的袖口挽于腕上,凝神默想一番,这才提起羊毫,饱蘸香墨,将近日来苦吟而得的一首题为“五日殿宴群臣探得神字”的五律,用他那工整道劲的隶书,抄录出来:

五日符天数,

五音调夏钧,

旧来传五日,

无事不称神:

穴枕通灵气,

长丝续命人,

四时花竞巧,

九字粽争新。

仙殿临华节,

圆宫宴雅臣;

进对一言重,

道文六义陈,

股肱良足咏,

风化可还淳。

写毕,李隆基又暗诵一遍,才用手边鎏金镇纸狮子,将诗笺天、地两头镇住。突然,那“探得神字”间的“神”字,又使他想起姚崇来。他的嘴角不觉露出了得意的笑纹:“姚崇啊姚崇!尔谏议不崇僧道,不佞佛神,此亦深合朕意!然天命神工,自存于世,尔又岂可一味斥之!日食不食尔不贺,巨鼎符命尔不贺,朕倒要看看明日集仙殿上,朕偏要命尔依制和朕这‘神’字诗,尔又奈何!”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得好呵,三郎!”

正这时,一个稚声稚气的话音传入他的耳中。他知道是小鸭儿窜来了,故意偏开脸,不去看他。

“不笑了呵?”那小鸭儿瞪着一双可笑的滴溜乱转的小圆眼珠,捧着一卷黄绫疏本,走到李隆基面前,边呈边问。

“蓉儿的贺本吧?”李隆基揣度着,本来想再逗逗这个小人精儿,不去接那黄绫疏本。可是又一转念,“不对,蓉儿从不朝贺于人前……这会是谁的呢?”

他伸手接过来,缓缓展开,放于案上,漫不经心地一看……

“叭!”

未及终卷,李隆基的脸色变得铁青,浑身乱颤,他将那卷疏本猛地卷合起来,厉声朝栏外喝道,“启驾宣政殿!召姚崇!”

小鸭儿吓得丧魂失魄地一个倒退,坐到了案下。

姚崇似乎早有准备,再加上紫微省台就在宣政殿之西侧,所以玄宗所乘的辇舆出现在宣政殿的丹墀下时,他已捧着玉笏,在御阶旁跪迎了。玄宗从辇舆上朝他望了一眼,见他那玉笏内侧,还夹着一寸来厚的黄纸疏本,那原本铁青的脸,更是难看;他极力抑制自己心头那一触即发的冲天怒火,朝姚崇哼了一声:“随朕上殿!”

因系独召宰辅,宫侍们将皇帝扶上御座后,便赶紧齐齐退入大殿侧廊回避;姚崇步上丹墀、临近大门,于脱靴墩上坐下,正要脱靴,大不耐烦的皇帝在高高的御座上瞧见了,烦躁地催促道:“免啦!速速入殿!”

“臣领诏!”姚崇忙站起身来,整冠撩袍,望御座上一揖,这才跨入殿门,重在御座下的跪拜黄绫毡上跪下,朝拜如仪。玄宗不等他山呼完毕,便命:“平身!”姚崇刚于御座右首立定身子,他早又唤道:“姚卿!”

“臣在。”

“那那那,”那急恼之气,见闸门大开,一股脑涌上皇帝的咽喉,一贯言辞清晰、谈吐从容的他,今日竞一连三个“那”字,还说不清一句话。他恨恨地以掌击案,随着那沉重的“啪!”的一声,他才好不容易地发出问话:“那滦水之战,究竟如何?”

“暑热难当之际,疲乏之军冒进于滦水山谷,除薛讷等十余骑逃往幽州外,余皆没于山谷之中!”

“薛讷此本言,”玄宗听了姚崇的回答,用发抖的手指指刚才由小鸭儿呈递入宫的那卷黄绫疏本,“大军与贼激战于滦水山谷,崔宣道、李思敬等后卫八将,延误军机,未能接应,致使首尾不照,陷敌重围,全军覆灭!朕拟敕将崔宣道等八人,斩于幽州!卿尚有何奏?”

“薛讷之本,昨夜方到,臣今晨烦明义公主转呈御览,为使陛下知北征失利为实……”

“难道卿更有所闻,尚未奏报?”

“禀陛下,七月二十六日,臣已接得左拾遗随军参谋张九龄呈兵部详疏一道,与陛下所览前本;大相径庭,请陛下御览之!”

“呈来!”

玄宗听姚崇这番报奏,两眼恨得冒金星:“他已知北征失利快十日了,才来禀奏,且在这个时候!哼!你身为宰相,更兼知兵部,难道就全无干系?”

就这时,姚崇的禀奏声却打断了他的愤思怒想:“请陛下御览!”

他才发现姚崇已把张九龄的疏本在他案上展开了。他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张九龄奏道:

崔宣道本是北征前锋,但因辱、驱契丹来使,被主帅薛讷得知后,严辞责之,改派为后卫。

七月廿日,薛讷召将军杜宾客、参谋张九龄等商讨北征军机。杜宾客鉴于“士卒盛夏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难以成功。”建议大军先去幽州休整,待秋凉再作征战;张九龄则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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