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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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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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搀着右相的左臂;跟上来的安禄山,也不知不觉地学着崔隐甫的样子,搀着右相的右臂,立于门侧的吉温,早向三人眉开眼笑地打起珠帘,将三人迎入衙署、引向右厢政事堂的刑礼房。

在政事堂、即中书门下五房之一的刑礼房设宴饯行,实际上是表明皇帝对安禄山的特殊宠爱。这簿书山积的大唐中枢所在,给安禄山留下的,主要还是森严、神秘的印象,走在铺毡甬道上,安禄山觉得自己不过是一片离枝落水的叶片,听任河水的摆布。他更加小心地搀扶着大唐右相,迈入了刑礼房。

大约有二十来个侍仆,见右相、吏部尚书、御史中丞和安禄山到来,便一齐垂下了头,象幽灵似的,从四张食榻旁离开,悄然出了刑礼房。榻上的金鼎玉盘,悠悠地飘出一缕缕热气。但这反而使安禄山觉得自己陡然掉进了冰窖,浑身都被重重迭迭的冷气逼凌着。

“安大夫,且入座。”右相由崔、安二人扶在主座上落座后,对安禄山颔首示意,要他在自己右手边的客位上落座。安禄山忙揖袖叩谢,悄然落座。

崔隐甫、吉温也在右相左侧的陪座上入了座。

大约时正中午,而安禄山却感到阵阵发冷。他在腹中愤愤地自责道:“禄山,尔今日是怎么了?大唐天子的宸居,你也敢入;在那万乘之主近前,你也想笑便笑,想说便说,想舞便舞;为什么在这位与你一般着紫袍、蹬朝靴、捧象笏的右相近前,竟如此胆怯?……”想到适才的参拜、搀扶、致礼,安禄山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奉命为我饯行。我无须那样屈尊奉迎于他!”他陡地挺直了上身……

“大夫去矣!”突然,右相拈须而言,语气里,与其说是感伤,毋宁说是怜惜,“得无恋恋于京师乎?”

“……”刚挺直上身的安禄山,被右相这句似应景而又似别有含义的问话,深深触动了心事,他猛地一惊,复微躬上身,面呈憨状,心中极为紧张地望着右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呀!”右相却并不要他回答,他收回目光。柳叶眉下,那双如年轻人般黑白分明、充满生气的眼睛,露出思索的神态,缓缓地说下去:“帝京,是系人心弦之地啊!老夫近日最喜新授翰林院学士李白所咏《登金陵凤凰台》一诗……”他回忆着,含着玩味不已的兴趣,诵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听着右相抑扬顿挫的诵读,安禄山眼前又掠过了太真娘子娇媚的笑容,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金碧辉煌的宫殿……他无力地倚向食榻沿。

“但京师总要有伴君的文武啊!”李林甫话锋一转,同时目光灼然地向安禄山投去,“以大夫之精明,岂愁不久处帝京?……哈哈哈哈!”

听了右相这番话,崔隐甫如坠烟雾中,不知他在说什么;连善揣林甫之意的吉温,也迷惘起来。

“他!”安禄山则大吃一惊。对方竟洞悉自己那深藏心底的秘密……一阵恐惧竟使他瑟瑟颤抖起来!

右相立起身来,仍然微笑着,在崔、吉仍在迷惘发愣时,他已从承衣柱上,取下了自己的朝服,然后走到安禄山跟前,亲手给他披在肩上,同时慈祥地道:“秋凉时节,小有不慎,即酿病灾;大夫,你可要留神呀!”

在安禄山的眼里,右相的双眸,分明射出两道电光,直贯心底;那关切的话语,在安禄山听来,不啻一声炸雷!“大夫,你可要留神呀!”

安禄山几乎是半跪着接受了右相的恩泽;也就在这时,他才明白;高尚、严庄的提醒,是何等有见地!他象驯服了的猛兽、用目光向右相表白:从今而后,他甘拜下风,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送罢各邦使节之后,原陕郡太守、江淮租庸转运使、新任刑部尚书、太子妃兄韦坚,并不回府,却随太子好友李泌,去往东宫。二人进了嘉福门后,随从接过马缰,牵马先去东宫禀告;韦坚便和李泌避开正道,顺着宜春院西侧的梨树林,缓缓向东宫宫门走去。

罢去诸使、新任尚书的韦坚,是太子妃韦氏的大哥,几乎比太子妃大整整十岁。在太妃三兄:韦坚、韦兰、韦芝中,这位大哥吏道精明,在通漕聚敛上,很得皇帝的赏识。本度在改元升赏中高迁美官,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对这次高迁,韦坚自己心里有数,并不真地如所呈谢表中所说的那样受宠若惊。相反,他心中极不爽快。正因另有隐衷,而且已涉及到妹夫李绍在东宫的储君地位,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向李泌提出,今日要去东官拜谒太子殿下。李泌年纪虽轻,但却深知宫闱奥秘,不待其告知今日请谒东宫的用意,他便猜出这位刑部尚书要和东宫所说何事。作为太子好友,他认为韦坚要和太子商议的事,已为时太晩。但总比让太子暗自焦急、不议任何对策要好。他答应立即陪他去东宫拜谒太子。同时,他一直思虑应如何向太子提出所议之事,才不致惊着这位国之储贰,搞得弄巧成拙。因为韦坚将要和太子商议的,是指有人欲动摇东宫,而这人,恰是太子惧怕的当朝右相李林甫!

说起来,李林甫与韦坚过去的交谊是颇深的。韦坚的妻子姜氏,便是姜皎之女,而这门亲事,正是当年与两家都有交谊的御史中丞李林甫做的大媒。

但是,自从李绍入主东宫以后,明白妹夫入主东宫背景的韦坚,自然和李适之、高力士等亲善。而李适之也曾以韦坚通漕有术一事,表荐韦坚于皇帝,希望能将他擢入宰相行。这一来,韦坚被李林甫恶之,是在所难免之事了。正因为这样,故在这次改元升赏中右相便奏准高迁韦坚为刑部尚书,而夺去了他的一切实权。这一招,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右相翦除东宫羽翼、进而动摇东宫的用心。不仅韦坚,连左相李适之,在朝堂听到韦坚这一高迁后,都急切地暗中催促韦坚,要他将此事尽快奏告太子。

日日侍伴于太子左右的李泌,虽被朝野目为“神童”,但数年来的事实表明:他并无“神”力让储君振作有为。面目酷肖太宗皇帝、也和其父一样排行第三的这一位“李三郎”,既远不能和其祖相比,也不能望及老三郎的项背。他的心性、行事,恰似眼下紫薇园中的紫薇:千曲,叶疏,花萎。他并不愿听李泌关于前代圣君乘风驭电的讲述,而最喜和这位师友探讨玄理,尤其喜欢听他话神仙异迹。最初,李泌还认为这是太子面临复杂凶险的宫闱境况,所行的韬晦之计!但有一次,在李泌闻知右相李林甫奏请京师及边境诸军一律实行募兵之制时,大为担忧地在东宫内书房对太子道:“实行募兵,是在倡诱祸乱啊!”

虽然只有君臣二人,又是在深宫里,但听李泌提到此事,太子仍显得很紧张。李泌尚未察觉,仍管自说下去:“那些应募之兵,多非土著百姓,亦无宗族。长此以往,诸境之兵,便会汇集众多的不怕丢命而贪求赏赐的亡命之徒,如安禄山等;而京畿及内地,因承平多时,士大夫以武职为耻,又不修武备,更无猛将精兵可言!内外失重,国势险不可测!国之宰相,误国如此,以今上之明,何以……”

“李卿!”太子厉声喝止李泌,不让他说下去。同时,又含着几分哀求的口吻,对李泌道,“今圣君在上,你我君臣,正好乐享升平。今后,休再妄议朝政!”

李泌当时差点喘不过气来。

作为国之储贰,遇有损社稷之事,非但不挺身而出,反而愈加畏缩,闻近臣密室密议,都吓得面无人色,而且还将他的耿耿忠言,斥为“妄议朝政”。李泌这才看出这位东宫之主,确实是懦怯无能之辈。

对这样一位储君,韦坚今日的晋谒,又能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呢?这且不说。韦坚该怎样奏告,他才能听下去呢?……“唉!”李泌暗自摇头。

梨树林快走到尽头,东宫宫门就在前面,再不和韦坚认真一议,是不行的。李泌终于停下步来,并轻声对韦坚道:“请韦尚书稍住。”

“呵?呵!”也正暗自发愁的韦坚,终于明白了,忙停下步来,“供奉有何赐教?”

“不知尚书今日请谒东宫,是否干系右相近来对太子之举动?”

从左相处早就闻知这位比自己年轻得多的东宫供奉才识过人的韦坚,此时听他相问,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同时一揖袍袖,“再不除十郎,东宫堪虑!”

李泌警觉地朝林子四处一望,才又悄声问道:“尚书可曾在太子前议过此人?”

韦坚想了一想,摇摇头。

“彼等都是如此:事不临头,不作计较!”李泌暗自叹息了一句,这才沉吟有顷,说道,“以尚书揣之:太子殿下,愿闻此人、此事否?”

“这……”韦坚这才明白李泌要自己停下步来的意思了。他皱眉揣测道,“看来,李泌定曾与太子议过此人、此事,而太子素来怯懦,不愿与闻!……如果真是那样,今日晋谒,又当如何言语呢?……”

“实不相瞒,太子对此人此事讳莫如深!”李泌知道韦坚在想什么,碍于时辰,他不让他再耽延下去,直截说道,“故今日拜谒太子,公当如何言语,当慎加思虑才好呵!”

“既是讳莫如深,”韦坚又急又愁,“只怕坚不能终谏,便会被太子斥出东宫!”

“是呀,故泌认为……”

“请讲!”

“尚书当应在晋谒之时,漫语他事!”

“唔!”韦坚认为李泌的提醒,十分有理。然而又意识到,虽是漫语他事,总归要说到正题,方不虚此行。因此,这“漫语他事”之“他事”,也总得有益于引入正事才好呵!眼下,他全无主意,只得求告李泌,“不知供奉可有话题?”

话题倒有。就是今日韦坚不去东宫,李泌从鸿胪亭子祖饯后,回东宫也会向太子提出那话题来的。那事,看去荒唐,但李泌却也认为暗与东宫有干。这样,就正好让韦坚在太子处提及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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