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在他们身后和前方不断崩塌，他艰难躲闪着落石和地上渗出的腐蚀液体。可他不再害怕忐忑。
“阿舞，坚持住！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嗯……”
“阿舞，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我爱你……所以，能不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好……”
“……你会好的，我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出去之后……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
好，答应你，全都答应你。
荆舞阳的神智，一半清楚一般迷乱。一半在随着他奔跑，另外一半陷落在黑暗里摸索。她感到困倦，坚持了太久的战斗，这一刻终于感到了彻底的疲倦。像是绷了太久的弦突然断掉一样，虽然不断颠簸着，抱着她的怀抱却宽广而坚定，男人的身体有种好闻的味道，哪怕染了血也遮不住。
她很喜欢这种味道，让她想起烈日曝晒之后降下的大雨，金风吹过的树林，还有月夜下舞蹈的花之精灵……
于是，在这味道中，她渐渐陷入了舒适的睡眠。
像是温水，一波波漫过了疲惫的肢体。
最后，她听见耳边有人不断说着话，用她最喜欢的音色，反复重复着：
坚持住……坚持住……
阿舞，我爱你……
视野里忽然迎来了一片星光，她感到凌晨的凉风吹在脸上，她很想睁开眼睛，可是意识却在不受控制的滑落下去。
最终，一片寂静。
Chapter 48
石城只是个位于B市郊区的小镇。虽然冠着城区的名字，但是整个城也只有巴掌大小，算不上什么繁荣地方。城西公路外三里路的地方就已经不怎么有人居住，大片的蒿草郁郁葱葱生长着，几乎淹没了人头。
靠近石城的路边，一家简陋的小茶馆里面，这一天迎来了两个客人。
八月的天气，已经热得让人无法忍受，这个时候客人是不多的，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闲闲擦着柜台，一边暗自打量着角落里一桌的两个客人。
实在不是她好奇，只是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俊的男人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两个都是二十多岁年纪，其中一个穿着鲜红的休闲款西服，虽然是男人，却留着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这种在别人身上绝对伪娘化的打扮，配上那张艳丽的脸孔却正好把那风流韵色彰显十足。
而他对面坐着的人，穿着虽然普通得多，却生着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一只眼睛是少见的灿烂金色，另外一只眼睛却是灰蒙蒙的，仿佛蒙着一层阴翳一样，他的笑容温和，举手投足都是十足的贵族范，哪怕坐在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如在国宴上一般优雅。
——实在好看得有点吓人，只是那双眼睛……虽然漂亮，可怎么看都有些可怕呢。
老板娘暗暗的想。
月城风远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嗤笑一声：“我实在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和我见面。谢时清，你家老爷子如果看到你在这里，会气晕过去的。”
“还好，”谢时清好脾气的笑着，“自从家族的事业上了正轨之后，父亲就不怎么管我在外面闯荡了。”
月城风远懒懒靠在椅子上，斜睨着他：“老实说，你挺让我吃惊的。居然真的能走到这里……虽然不是职业的通灵师，可是整个通灵界没有人不知道‘鬼瞳’谢时清的。”
“都是玩笑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通灵师协会那些小家伙们没见过世面，盲目崇拜也是正常。”
“啧，”月城风远叹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和青瞿联盟……虽然现在名义上的会长是白溟，可是那家伙根本不管事，事实上的大权还是在青瞿手中。你倒好，本身谢家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插手到这里来。”
“有的时候，各种力量都是必须的，”谢时清简洁说道，“而且，青瞿毕竟不是赵烨，他的管理下，通灵师协会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因为一个名字，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已经五年了。五年前通灵师协会总部几乎全部毁于爆炸中，青瞿和荆舞阳几乎完全妖化，七卫下落不明，通灵师协会几乎变成了一盘散沙。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在意，他想尽各种办法，从带出来的F20尸体中提取了异化基因，提炼改造抗体，终于想办遏制住了荆舞阳的妖化。青瞿的情况要糟糕一些，但是好在白溟那里各种奇怪的灵武帮了他大忙，他也渐渐一天天好起来。
从青瞿口中，他了解到了通灵师协会的一些□，明白了他潜伏在那里多年就是为了从内部改造整个协会，尽管在最后关头被赵烨的人形兵器摆了一道，可是好起来之后，之前的工作并没有完全白费。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他接管了正处于混乱状态的协会。白溟挂了个会长的名头，实际大权落在了青瞿手中。
这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但是还好，他也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
他邀请谢时清加入了协会，作为天生通灵师的王，分管和天生通灵师的交涉。青瞿改革了很多机构，在他的领导下，通灵师协会渐渐走上了他梦想过的正途。而谢时清一边在家里处理各种生意事务，一边在通灵师协会的帮助下慢慢从家族事务中脱身出来，有了空闲带荆舞阳四处寻觅方法，修复她受损严重的身体。
是的，虽然妖化已经缓解，可是当年绿倚注射入她身体的药剂还是没有完全解除，现在的荆舞阳依旧保持着一部分妖类特征。她更加强大，然而也不能算是完全的通灵师了。
“阿阳还好吗？”沉默良久，月城风远终于问到了这个从一开始他就挂念的问题。
“身体恢复的不错，只是不再做净师之后，她消沉了一些——你也知道，现在的她被妖气侵染，已经没有办法担负净师的职责了。”
月城风远轻啐了一下：“那种东西，不干也罢。”他早就看不惯小师妹和各种妖精亲密接触了。
“是啊，”谢时清微笑着说，“现在的她只想早点恢复身体。白溟还在满世界乱跑收集灵力碎片，想要打开阿斯拉的墓穴。虽然青瞿愿意在她身后收拾各种烂摊子，可是那家伙……呵呵，对于传说中的最强灵武可是嫉妒得很。阿舞想在墓穴打开之后一起进去，就算没什么想要的，也想看一看……传说中的终结之所，起始之地。”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当然——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她。”
“阿舞……这么恶心的名字你也能叫出来，”月城风远嫌恶的说，“谢时清，我可是告诉你，别说你们连证都没领，就算是结了婚，我也绝对不会放弃小师妹的。如果不是这段日子我忙着整顿家里那烂摊子……你以为你能拐我的小师妹到什么时候？！”
“呵呵，随时欢迎你来拐回去，只要……我的女王愿意和你这种弱者浪费时间的话。”
“……”
这家伙还真的是越来越不可爱了，现在这个样子，还真的是随时让人有种把杯子扔到他脸上的冲动啊。
出了茶馆，月城风远松了一下领带，不耐烦地向远方张望了一下：“怎么还没来？她还没好，你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
“阿舞没问题的，而且……她的身上有我的一部分，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他微微地笑，随着时光雕琢越发俊美成熟的面孔上，异色双瞳熠熠生辉。
月城风远凝视着那只蒙着灰色的眼睛，终究偏开了头。
“……就算你把眼睛给了她一只又怎么样？她还是在你的保护下受了伤！而且……如果你真的无私的话，为什么不把一双鬼瞳全部送给她？”
谢时清沉默着，没有回答这挑衅一样的话语。他静静看着前方，熏风吹动着男人额前的黑发，金色的眼瞳里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他始终沉静，和二十岁的青涩少年不同，二十五岁的男人，已经渐渐如同醇酒一样，被年华酿得无比香醇。他变得更加成熟冷静、强大冷酷。但是不变的，永远是那颗自十九岁初见开始就沦陷的心。愈是长久，扎根就愈深。
一片蒿草的道路尽头，慢慢出现了一个人影。
高挑瘦削的女子身影映入两人的眼帘。依旧是削薄锋利的五官，但是比起五年前浴血奋战的那个圣骑士一般的女子，现在的荆舞阳多了一分沉静，只是那孤松一样的飒爽挺拔却并未被岁月磨平，更给她增添了女子少有的风致。
她的脚步有些缓慢，因为体内妖力没有完全去除，身体还保持着一部分妖化特征。尖尖的耳朵并不是人类模样，而那双在五年前就失明了的双眼，此刻却有一只是金色的，绚烂夺目的透彻金色，宛若阳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谢时清从荆舞阳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绽放出少年一样灿烂的笑，他笑着迎上去，完全看不出刚才沉稳莫测的样子。只有在她面前，他永远像个孩子。
“张天彻，好久不见。”
走到近处，荆舞阳打了个招呼，仔细看了一眼男人，皱起了眉头：“你又退步了……张天彻，你这样下去，还算是我的师兄吗？”
“……根本就不是我退步了！是你自从装上了那只眼睛之后，就越发变强了好吧？！”
荆舞阳嗤笑一声，伸出了手：“阿清，走吧，我听说白溟已经到了协会，青瞿好像因为阿斯拉的墓穴又和她闹起了冷战。啧……每次都让我们去收拾烂摊子。”
他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应一声，拿下了她身上背着的重物，两个人的动作无比熟稔。那个从来自己独自站立的荆舞阳，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的日子。
谢时清跟在她的身后，他似乎习惯了这个位置，不落后太多，又刚好可以把她放在自己可以触及的范围内。
临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月城风远，忽然笑道：“我不能把我的另一只眼睛也给她。”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站在她的后面，替她守好每一寸空隙。”
最后，谢时清向他挥了挥手，轻轻作别。
夏日的风吹动着淹没人头的蒿草，月城风远凝视着远方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很久没有动弹。
八月高远的天空里，像有青色的翅膀划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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