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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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树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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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等顺从地走到我身侧,我细细打量着他。虽然年纪尚幼,身量未足,但方等一身云纹锦袍,发束玉冠,五官俊美,已隐然有了气宇轩昂、风采清越之相。
我看着他,心下一阵百感交集,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想着这么多年来的种种艰辛,虽锦衣玉食、仆婢成群,但帝王家毕竟不如普通人家,人心险恶、互相倾轧,行止之间须得万分小心谨慎;如今可喜方等长成,我心中怎能不大为安慰?
想必贺徽看出我面上动容神色,遂笑着向前道:“今日庭院中花开得正好。适值世子新学做诗,想不想与臣一道庭中赏花,也好做些诗来应应景,更让娘娘欢喜?”
方等眼中一亮,迭声说好,迫不及待携了贺徽之手,急急往外边走去。
我笑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只听一旁的兰裳忽而叹了口气,道:“我前日学了两句‘风姿清绝,气度风雅’,姊姊说这是形容人的好字眼,我当时还不信,想:除非是天人,否则谁配得起这么好的形容?”
我闻言不禁一笑,想兰裳入府前没识得多少字,自己偏又是这样疏懒天真的性子,如何理解得了此语形容的这般风流蕴藉、才气纵横人物?
“那你现下可明白了么?”我问她。
兰裳点头,语气中无限向往地说:“今日看见贺大人,我虽然还是不懂这两句形容的是什么,可不由自主地就会一直想到这两句,想着如若是贺大人,一定配得起这两句话……”
我“噗嗤”一笑,再也想不到兰裳居然这么形容贺徽!望着贺徽在庭中携了方等的手,细意指点各色花卉,两人有说有笑,我的心绪忽而有些复杂不定了。

“哎呀!原来世子和贺大人都在此,好生热闹呵!”
我认得这声音是穆凤栖的,暗暗纳罕,不知她的来意,忙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给姊姊请安了!”穆凤栖多年执掌府中诸事,唯恐落人口实,平日不但用尽了百般精力,更是礼数做到十足;此刻也不肯马虎,一定要屈身施礼,我连忙上前虚虚一扶,笑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气?今日不知为了何事前来?”
虽然旁人甚多,穆凤栖却也没有故作神秘。“姊姊还不知晓么?王爷把那个李桃儿送返荆州去了!”
我吃了一惊。我们到京不过数月,我却早已耳闻朝中有人为了此事上奏,也听说与萧绎一向不和的庐陵王萧续接替萧绎成为荆州刺史之后,拿此事大作文章,短短数十日连上两道奏折。皇上大为震怒,遣使前来训诫萧绎的有意犯禁、视礼法于无物的行径,但据说萧绎除了对来使动之以情,百般解释以外,更恳求晋安王萧纲从中斡旋,为他在皇上面前讲情。但不知萧续又用了何等手段,使得萧绎终究放弃了李桃儿?
“到底是怎么了?当初父王一意孤行,不是说无论如何也要甘冒风险带回她吗?现下风险来了,父王还不是终究要将她送回去?早知如此,何必扰攘这一回,惹这些麻烦?”方等忽然在一旁开口,语气里有丝不满。我知道他一向是个孝顺又贴心的孩子,我与萧绎感情不睦,多半也由这些事情而起,方等全都看在眼里,我却不料他会直言不讳。
“方等,不可无礼。”我薄责他,唯恐这番言辞被有心人又传了出去,倘说给萧绎听,岂不是离间他父子感情?我端肃神色,向穆凤栖道:“小孩子童言无忌,说的话不值一哂。倒是他首先的问题,想来人人也都想知道:王爷为李桃儿可谓仁至义尽,但此番仍不能保,要将她送返荆州,却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穆凤栖道:“听说还是庐陵王一道接一道的奏本起了作用,又联络了许多朝中相熟大臣一起进谏,即使陛下看在晋安王关说的面子上有心为王爷开脱,也却不过这许多人呵!因此晋安王这个和事佬终究没有做成,王爷百般无奈,这才迫不得已将李桃儿送了回去……”
兰裳大约也听说了萧续接任荆州刺史之事,惊讶道:“但是一送回荆州,岂不是落在庐陵王手里?”
我心头有某种亮光蓦然一闪而过,然而快得我无法捕捉。我无法知晓自己心头升起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就听到穆凤栖冷冷的嗤笑声。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呵。再者庐陵王纵然与我们王爷不睦,素来相谤不休,但好歹也是堂堂天潢贵胄,如今逼迫王爷将李桃儿送返荆州,又在陛下面前邀了宠,目的已经达到,又难道会跟小小一个宫人过不去么?”
我皱眉,刚要说话,就听穆凤栖续道:“何况,我们这里为了李桃儿忧心,可王爷那边迫于无奈,还凭诗寄意哩!就连我看了,心头都堵得慌啊!所以赶着来呈给姊姊过目,教姊姊也来评评理!”
说着,她就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交给我。我接过来一看,纸上的字迹很陌生,却十分凌乱,大约是他人匆促间抄下来的。诗题是《送西归内人》。
内人?我忽觉一阵晕眩。
原来,在他眼里,李桃儿竟有如此深刻的位置。我们不过是身为王爷的他,所纳的妃妾;然而李桃儿,却是身为平凡人的他,视为“内人”的女子。那么,我算什么?我是他的结发妻,是他亲口择定的原配,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但是在他眼里,我又算是什么?!
我咬着牙,恨恨地一字一句念道:“秋气苍茫结孟津,复送巫山荐枕神。昔时慊慊愁应去,今日劳劳长别人!”
我再也无法按捺自己心头的忿恨,我将那张纸用力揉成一团,紧紧握在自己掌心。
“很好。看来……天下人是都已知道了。他对李桃儿如此念念不忘,教我变成天下人的笑柄,我又何必替那个李桃儿担心?即使她回了荆州受那无边的苦,也好过像我这般,在这个活监牢里,熬着漫长而无望的岁月!”
我愈说愈是恼怒,一种欲呕的冲动涌到我喉间,我丢开手中纸团,握住自己颈间,终究没能忍回去,俯下身躯,干呕起来。
众人皆是大惊,兰裳慌忙挽扶住我,方等急得大喊:“来人!还不快快去传太医来!浅儿,你快扶我母妃进房休息!”
穆凤栖见势忙说:“世子不必惊慌,我亲自带人去唤太医,一定尽速传到。”说罢急急回身走了。
我一边干呕,一边摇手示意旁人不必惊慌,待那阵强烈的不舒服感过去,我才在兰裳的搀扶下,颤危危地直起身来,费力地说:“不必担心。想是吃坏了肚子罢,不妨事的。贺大人,就劳烦你送世子回去,等一下若真的传了太医来,我这里人多手杂,恐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贺徽深深地注视着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忧心。但他只是简单一点头,牵起方等道:“那么容臣告退。”
方等拼命挣脱,大声喊道:“放手放手!我要留在这里!娘生病了……”
“不是说了没事吗,真的没事。”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安抚方等。“最近天气炎热,娘身子也有些不适,想是旅途劳顿,水土不服所致。你若不乖乖回去歇息,娘才真是心中不舒服了呢。”
贺徽也婉言劝道:“世子,还是先回去歇息罢。娘娘自有分寸,何况等一下这里必定忙乱,世子若执意在此不走,娘娘又怎能安心休息?”
方等这才停了手,充满担心地看着我,依依不舍。“那……浅儿,待太医诊出了结果,一定要立时派人去禀告我!你在这里要细心服侍……”
虽然胸口依旧有些欲呕的不适感,我还是笑了出来。方等一本正经的大人口吻使我莞尔。
浅儿也郑重其事躬了躬腰。“奴婢遵命,世子请安心!”

我,居然又有喜了。
我抚着依然平坦的小腹,感觉忽然有些荒谬。
我想到几个月前,我还曾经被王菡蕊有喜的消息气得头晕眼花、失去理智,恨不得拿着刀剑去砍了她;而今,却是我也有喜了。
王菡蕊的肚子,这几年也颇为争气。萧绎的次子萧方诸,就是她所出。方诸承继了其母的柔弱美貌,又因为我和方等“正室嫡出”的地位始终压过他们母子一头,而比方等性子里多了一些敏感机警。他小小年纪,已被王菡蕊教导得颇懂如何投萧绎所好。萧绎喜欢谈玄论道、辞辩敏慧之人,方诸便自幼熟读《老》、《易》,辞辩锋生,文采方面颇为出众。
思想及此,我皱起了眉。
我不喜欢王菡蕊,也不喜欢萧方诸。不是因为他们母子受的宠眷正隆,会威胁到我和方等的地位;而是他们母子一路小心翼翼,为讨得萧绎欢心,那种低眉顺目、我见尤怜,看在我眼中,感觉分外伪善做作。也许他们这样做才是真正的聪明,在宫中才能够顺利生存;但我宁可碰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做伪君子。
呵!但我这种个性,毕竟是不适合这里的。年少时,人们传说我“无容质,不见礼”,放浪形骸、悍妒无状,且红杏出墙。如今,又传说我“酷妒忌,见无宠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觉有娠者,即手加刀刃”!
我暗忖,那无宠之妾,想必指的是王兰裳。而我“手加刀刃”的有娠之妾,就是王菡蕊了。其实彼时,我只不过因为太气愤,因而顺手抓下案头摆设所用的入鞘长剑,连剑鞘都未拔下,用力敲击地面,冲着王菡蕊一阵吼叫而已。我倒是也想对她“手加刀刃”哩,然而我悲哀地明白,自己不可能有那样的勇气。那样的勇气,是需要强大的恨意支撑的;但我纵然怨恨,却也不欲轻易夺人性命。我就连恶人都无法做得彻底,可这世上,又有几人,依然以为我是好人呢?
浅儿忽然扬声说:“给穆娘娘请安。”话音未落,穆凤栖即一阵风似地自外走进房内,对我笑着福了一福道:“给娘娘请安。自从得知娘娘身上又有了喜,合府上下就都为这桩大喜事而欢欣不已哩!”
我笑了一笑,并不当真。“王夫人也有了喜,听说肚子尖尖,且又饮食嗜酸,这一胎恐怕又是儿子了。这才是大喜事。我这里一切如常,瞧着只怕是个姑娘家,何喜之有啊?”
穆凤栖一怔,随即笑着打圆场。“怎么会?娘娘位份尊贵,即使真是个千金,也是堂堂嫡出,可不比那些庶出的儿子强么?何况娘娘已先有了小世子,若真一举得女,正是儿女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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