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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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树吟-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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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骤然转身,某种酸涩的情绪涨满我胸臆。不可教人空等?原来他也懂得这个!但可笑又复可叹呵,他却从来都把我的等待视为无物!
萧绎忽然“噫”的一声,仿佛从那本名帖上看到了什么。他凝神端详,缓缓道:“贺徽?前来荆州的人里,原来竟然有他?”
我心里一惊,飞快地看了萧绎一眼。只见他眉间仿佛浮起某种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已消失;他将那本名帖藏于袖中,径自对李桃儿道:“倒是我疏忽了,劳你跑这一趟。你退下吧,我去了。”
他没有再与我说话,便径直下阶,向前厅而去。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视线的余光扫过一旁的李桃儿,看到她细弱单薄的身子惊恐得微微发抖,索性调回眼光,直视着她。她更是惊慌,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浮现了怯意,眼神东飘西飘,躲避着我的注视。
我忽然觉得荒谬,再也没有气力与她一争短长。我也不欲再为难她,转开了视线,凄凉一笑。
“你走吧。我不为难你。即使我杀了你,即使我将你丢进江中,让滔滔钱塘江水将你远远带走,我仍是不能挽回年少时就已失去的一切……”
仍是,无法再解开我与那个人之间的重重误会,无法再得到他一个温柔的凝视,一如当年初次相遇。

第二十三章

寂寂空郊暮
我没有想到,贺徽居然会来荆州。
虽然他从前便多少在萧绎手下做一些事,但我们私会之事既已传遍京城,他此刻却又前来荆州,岂不是给那些好事者坐实了证据么?何况这种情形,对萧绎而言,面子上是怎样的难堪,难道贺徽枉负一世才名,竟然没有想到么?
但是,出乎我意外之外,他们居然相安无事。日子风平浪静地水一般流过。我发现,倘若自己心如止水的话,刺史府里这无望的漫长的岁月,似乎也不再是想象中那般难熬了。
我托人带往京城的密信和红豆树种,那人果然不负我的期望,顺利将之交到太子手中。但接下来太子如何处置,却是全无消息,仿佛我的信和树种,都已石沉大海。
我经常会想起他那温和的笑意,那总是微蹙的双眉。他曾向往地吟诵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说那也是他一生所求:隐逸田园,寄情山水,胜过在宫中互相倾轧,终日惶惶。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宫中的险恶,修身养德、谦恭爱士如太子萧统,却仍招致皇上的忌惮排斥,身居储君高位却日日如履薄冰,这是如何的不公,如何的令人心寒!
我愈想得深入下去,就愈心惊胆跳。萧绎卷入夺储攘权之争,势不能免;但朝廷风气腐朽没落,尔虞我诈、巧取豪夺、贪得无厌,兄弟阋墙,前途凶险。我不在乎萧绎是否能够成为那个最终的胜利者,我只担心他将来无法全身而退。
窗外传来仆婢的笑语声。时值暮春,天气暄暖,和风清朗,万里无云。这样美丽的日子,就连府中辛勤劳作的仆佣们也都放松了情绪,一边洒扫庭院,一边随意闲聊,笑声朗朗。
“喔,真想不到那个贺大人,虽然外表俊美斯文,却是如此胆大哩。”
“听说他竟然敢开王爷的玩笑,贺大人还真有勇气啊。”
“哎,你说,不会是贺大人看准王爷平素仁厚待人,此等无伤大雅的玩笑,王爷必会宽容,这才凑了个趣罢?”
“贺大人也真不愧是名动一时的才子。开个玩笑,还引经据典,我们这些粗人,听也听不懂……”
我眉心一皱,站起身来飞快推开窗子,远远地朝庭院里那两个丫鬟唤道:“你们两个,且先停下手中活计,我有话要问你们。”
她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只得放下手中扫帚,急急趋到阶下,跪下道:“奴婢们给娘娘请安。”
我绕过桌案,走出房门,一直走到她们面前。
“说来听听,贺徽贺大人倒是开了个什么玩笑,还需要胆量啊?”
那两个丫鬟互视一眼,踌躇了片刻,其中一个便回道:“启禀娘娘,奴婢们才识粗浅,也听不懂贺大人所说的诗词,只是听那些跟着王爷出门的随从们说,今日天气晴好,王爷带着臣僚们登高望远。王爷才学高深,与僚属们一边赏景,一边谈诗论词;贺大人便说……”
我忽而觉得一阵烦躁,不耐地追问:“贺大人说了什么?”
那丫鬟仿佛努力思索了很久,最后吞吞吐吐道:“奴婢也听不明白,仿佛有‘帝子’二字,然后又是什么兮什么东南西北的……”
我心下巨震,下意识重复道:“帝子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忽然毫无理由地忿怒起来。贺徽,贺徽,你怎能用这种口气,对萧绎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嘲笑他?你怎么配嘲笑他?!
我回头唤来一路跟随我自京城来到荆州的浅儿。她向来是我的心腹,无论我吩咐她做多么荒唐的事情,她都能如我所愿,办得妥贴。
“我要尽快见到贺徽。愈快愈好。”
浅儿应了一声,而阶下那两个不明就里的丫鬟可是睁大了眼睛,吃惊得很。也许她们是认为我急不可待地想要和旧情人重会吧,甚至不顾她们这些下人们还在眼前,就光明正大地吩咐浅儿为我们行个方便,安排此事?
思想及此,我冷笑了一声。
可笑这天下如此之大,却再没有人能够懂得我。
无妨。我已经不再奢望有人能够懂得我了。我只做自己心里想到的事,至于别人懂不懂、理解不理解,那是他们的问题,不关我事。私会也罢,情人也罢,难道萧绎可以另娶穆凤栖、复纳李桃儿,我却连个说话解闷、寄托心事的人都不该有?
这荆州也算繁华之地了,我想。可是要给私会旧情人安排一个适当的时机地点,却还是和京里无甚区别。
我缓步走入普贤尼寺的后院。这里也植有许多桂树,天然景色甚美,竟有几分形似京城的净居寺——我初次私会贺徽之处。
贺徽已静候在一株桂树下。他一如我记忆中那般清俊风雅,当他看到我时,他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惊喜的神色。
我忽然有点想笑。
原来……他是情愿见到我的么?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真的愿意见我,除非我拿出湘东王妃的高贵身份压制于他,使他不得不来。可是他眼中的那抹喜悦太明显,他脸上的微笑也太清晰,我忽而有些无法开口责备他,虽然这才是我今日的唯一来意。
贺徽急急趋前数步,一手执起我的手,深深凝视着我,笑容温柔。
“久违了,昭佩。”
这一声低低的呢喃太过亲密,我忽然惊震了一下,先前因着他的微笑和喜悦而在我胸口形成的柔情,忽而无影无踪。
我沉下面容,抽出了自己的手。
“贺大人,请你不要这样。我们……虽是故友重逢,今日昭佩前来相见,却是另有要事亟待询问。”
贺徽一愣,怔怔地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又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我,茫然道:“啊,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还以为……王妃今日相邀,乃是念及旧日情谊,特来相见……看来,是我孟浪失礼了……”
“不。其实……你也不必这么说。”我见他说得黯然,心下突生恻隐不忍之意,遂放柔了声音说:“我当然顾及着旧日的情谊,不然又怎会贸然相约?你从前对我……也算以礼相待,容让许多;这些好处,我心里自然都念着呢。”
贺徽微愕,随即轻轻一笑。“多谢王妃长久以来顾念之情,徽感念不已,无以为报。”
我有丝微微的尴尬,暗怪他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无伪,教我好生羞恼。于是我也不想再与他寒喧下去,引出更多关于旧情的话题来让我徒惹不快;可此时也不便单刀直入,毕竟要顾及两下里的情面,遂缓下面容,似笑非笑道:“哦?我却不敢指望贺大人的报答。只求大人把酒临风、游戏笑谑之时,能念及旧日情谊,莫教我脸上无光,便是阿弥陀佛了。”
贺徽一凛,面色已然沉凝了下来,唯有语气还是那般淡淡的,波澜不惊。
“看来,王妃此行别有来意,并非与我重叙旧情,却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也恼了起来,不满他那种仿佛受了伤害的语调神气,声音也提高许多。“兴师问罪我却是不敢,只是好奇那日王爷登高望远,贺大人开了什么玩笑,博得我府里丫鬟仆婢啧啧叹赏,赞你勇气十足?”
贺徽的眼神也冷下来,静静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既然娘娘好奇想知道,臣也不妨再复述一遍当日情景。当日王爷登高望远,雅兴大发,要臣等以前人诗文联句或作谜题,大家图个热闹有趣。轮到臣时,已时近尾声,上佳好句几乎都已被旁人用光;臣一时顽心大起,仗着王爷素有仁厚贤名,便大起胆子说道:‘今天可说是“帝子降兮北渚”’……”
我听到此处,心头已是无名火起,勉强捺着性子,听贺徽继续讲道:“谁知王爷果真宽容贤德,听了臣这不成体统的玩笑话也不愠不怒,只笑了笑说‘哦,你的意思是“目眇眇兮愁予”罢?’——”
“够了!”我再也听不下去,愤然拂袖打断他的叙述。“你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是造次,是不成体统,是大逆不道?我问你,你却凭着哪一点,以为你可以用这种口气,对王爷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嘲笑他?你,又怎么配嘲笑他?!”
贺徽的脸色倏然变得雪白,又迅速转为铁青。他总是温文尔雅的俊美容颜上蒙了一层灰色的雾,神情中满是山雨欲来的忿怒。
“王妃娘娘今日要来责备微臣,微臣原本无话可说。然而娘娘,微臣口出此言,纵然大逆不道,也不过是看在从前的情份,多少有点为娘娘抱不平罢了。”
我闻言有点惊讶,没想到贺徽居然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着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为我……抱不平?哈!想我毕竟也是湘东王妃,何等尊贵身份,荣华显赫,又有何理由要你来替我抱不平?”
贺徽看着我,却忽然叹了一口气,放低了语调。“娘娘……一定要逼我明说吗?……也好。娘娘对王爷,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但这番苦心,王爷有何回报?”
我猛然抬头,大惊失色。“你……大胆!贺徽,你——”
面对着我的盛怒,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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