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恭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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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恭亲王-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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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

这一段,左边的铁轨,叫做李鸿章;右边的铁轨,叫做沈葆祯。在处理英国人偷偷修建的‘地下”铁路吴淞铁路时,作为主要责任人的南洋大臣兼两扛总督沈葆祯,以及后来参与的北洋大以兼直隶总督李鸿章,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李鸿章最初并没有介入。上海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而是沈葆祯的一亩三分地。根据大清国官场的显规则和潜规则,越位插手对方辖区内的事务,都是十分犯忌的。那时,李鸿章只是提些建议,赞同沈葆祯将此条铁路收回,以维护主权。

但随着李鸿章开始主导因“马嘉理事件”而进行的中英谈判,英方要求将吴淞铁路纳入谈判的范围,李鸿章便越来越深地介入此事。

1867年4月17日和23日两天,英方代表梅辉立与中方代表冯焌光,密集举行了6次会谈。但在以保守著称的江苏巡抚吴元炳向冯焌光发出一道书面指示后,冯撤回了所有的让步,谈判破裂。在返京途中,梅辉立在4月30口晚再度拜访李鸿章。李鸿章对于上海谈判的破裂十分失望,他表示赞同由英方承包经营一段时间,还起草了一个建议书交给梅辉立。但他再三强调这只是个人意见,因为他无法干顶南洋大臣辖下的上海事务。

就在当晚,冯焌光给李鸿章的密信送到,李鸿章得悉了吴元炳的背后就是两江总督沈葆祯,而沈的态度是收回吴淞铁路后立即拆毁。次日(5月1日),在和梅辉立的再次会见中,李鸿章收回了自己的建议书,并且提醒梅辉立如果自己插手,反而会令沈葆祯采取更为强硬的态度。此事便不了了之,吴淞铁路继续施工,而英国外交官也惊奇地发现,直到7月份,总理衙门都没有再就此事向英方发出任何提议。吴淞铁路七海~江湾段也就在这种静默中,开始了“半程”运营,直到8月3日轧死了一位中国人。

李鸿章全权负责对英谈判后,在英方要求和中央批准下,派出了朱其诏、盛宣怀到达上海,协助冯焌光与梅辉立谈判。在国际压力下,英国人不仅签订了《烟台条约》,解决了“马嘉理事件”,而且在一个月后也就吴淞铁路达成了协议,由中国政府回购,全部款项付清后,英国人完全撤出经营。

毫无疑问,在这列强环视的多事之秋,中英争端的和平解决,令以恭亲王为首的中央领导核心大舒一口气。但是,吴淞铁路以巨资收回后,沈葆祯将其一拆了之,却再度引起国际间的轩然大波。洋人们能够理解为了主权而收回铁路,却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将巨款回购的铁路又拆除了。沈葆祯的个人品质受到了普遍质疑,从北京发往伦敦的英国外交报告,讥评他是“犟驴般的自大”和“耍小孩脾气”。甚至在1879年沈葆祯去世后,《北华捷报》(12月18日)还指责他“有许多显著的缺点”,最主要的就是个性狭隘、顽固,令其并不适合作为一名高级干部。

沈葆祯当然不是保守者。

早在担任福州船政大臣的时候,他就以锐意改革的姿态引起广泛关注。他接替左宗棠主持的马尾船厂,与李鸿章的江南制造局一起成为当时改革开放的标杆企业。而在日本侵台时(1874年),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台湾,军事上积极备战,经济上加快建设,大大加强了台湾的向心力和海峡两岸的凝聚力,在之后抵抗日本的侵略中作用卓著。他的马尾船厂中就有专用的铁轨,而他在台湾更是修筑了运煤的铁路,这些都表明他本人与铁路并无“私仇”。

沈葆祯与李鸿章两人,在相当长的时问内,工作上的配合相当默契。 1872年,当江南制造局和马尾船厂被指责为浪费国有资产时,李鸿章、沈葆祯在曾国藩的保驾护航下,并肩反击。在1874年对抗日本侵台时,两人又是通力协作。随后,李鸿章积极推荐沈葆祯接任两扛总督,正式成为大清国最有实权的领导核心之一。日本侵略台湾与沙俄侵略新疆同时发生,引发了大清官场上“海防”与“塞防”的争论,沈葆祯却出人意料地站在了李鸿章的“海防”派一边,反对其老领导左宗棠为首的“塞防”派。这其间固然有其防守海疆的本位主义,但也表明其与李鸿章在政见上的相同。即使在吴淞铁路协议达成后三个月(1877年1月),沈葆祯还提供了巨额资金,协助李鸿章辖下的轮船招商局收购美资的旗昌轮船公司,成就了大清国企经营史上最辉煌的一页。

但在吴淞铁路上,沈李二人却表现出了越来越大的分歧。沈的态度十分强硬,甚至当英国军舰赴到上海进行武力恫吓时,他还宣称“兵轮何足虑,何日何口无英国兵轮耶?……兵轮恫吓,吾辈勿闻之,不足措意。梅辉立此来必有数次强辩,吾辈能毅然不挠,彼亦自就范围”。这令正在与英国艰难谈判的李鸿章大为不悦,认为沈某人实在太不顾全大局了。

李鸿章虽然尽力避免过多干预这一本归沈葆祯主抓的工作,但也毫不掩饰地希望沈不必过于强硬,“总期两边都过得去,始足见中英和好真心”。当时,大清国的中心工作就是经济建设,需要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韬光养晦,加速发展。尤其当法国、日本和俄国都纷纷觊觎中国领土时,吴淞铁路的纷争,就显得相当次要了。

李鸿章虽然也是地方干部,但实际上却起到了“副总理”的作用,“当国”与“当家”显然是不一样的。在吴淞铁路问题上,李鸿章并不介意收回后让英国人承包,然后中方自营,他希望借英国人的“东风”推动一直受阻的中国铁路建设。而沈葆祯坚持英国人必须完全退出。双方打的旗号都是“主权”二字,但显然,让英国人承包经营并不丧失任何主权。沈并非当国之人,没有李鸿章那般的不可承受之重,他的着眼点更在于“爱惜羽毛”:英国人在他的鼻子底下偷偷修建这条“地下”铁路,令他的行政能力、个人威望等大为受损,他必须以一种戏剧化的夸张的手法,乃至不惜矫枉过正,避免给政敌留下任何的把柄。

此时,改革开放虽然已经成为大清国的中心工作,但却并非主流的话语体系,脚穿新鞋子,口喊旧号子,依然是恭亲王、李鸿章等改革者们的无奈选择。包括铁路在内的新玩意,都可以摸着石头过河,但绝不可高声嚷嚷,否则便会成为政治上的把柄,成为大清国最可自豪的先进的社会制度的敌人。沈葆祯没有李鸿章那种敢于“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资本和个性,他能做的,也就是在红灯面前假装“宁左勿右”,先把自己晾干了再说。拆铁路,是他的政治求生本能;拆了后又运到台湾,则是他骨子里改革派的基因推动。另一个往往被史家们忽略的细节是,沈葆祯在拆毁吴淞铁路的同时,还给其中一台名为“总督号”的火车头做了整容手术,将车身上的“总督号”三个汉字锉去,这实在是再清晰不过的一种防护手段。

吊诡的是,李鸿章似乎对沈葆祯这种无奈之举嗤之以鼻,他在写给郭嵩焘的一封信里说:“幼丹(沈葆祯)识见不广,又甚偏愎。吴淞铁路拆送台湾,已成废物。不受谏阻,徒邀取时俗称誉。”老李的这一评价,实在有点刻薄。沈葆祯无非就是忧谗畏讥的被动防守而已,哪里谈得上是沽名钓誉的主动出击呢?

郭嵩焘曾认为,晚清的几位改革派大佬中“中堂(李鸿章)能见其大,丁禹生(丁日昌)能致其精,沈幼丹(沈葆祯)能尽其实”,这是很中肯的。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观点,实力决定行为,这似乎是颠扑不破的官场真理……



后记 恭亲王:绝版之外

—雪珥答《中国经营报》记者问



【《中国经营报》记者】“绝版恭亲王”系列告一段落,读者通过恭亲王这一晚清政坛二号人物,得以一窥清廷政局之堂奥以及清末改革中坚人物的坚守与无奈。作为将这一切呈现给读者的人,你为何选定了恭亲王这个人物,他的哪些性格吸引了你去探究?能不能谈谈你从开始关注到研究恭亲王的过程?

【雪珥】二十多年前,我痴迷般地喜欢上了一本书,那就是尼克松的著作《领袖们》。这位美国前总统在书中,如此描绘中国总理周恩来:“他是个伟人,本世纪罕见的伟人。我感到惋惜的是,他生活在巨大的阴影之中,他总是小心谨慎地让舞台的聚光灯照射在毛泽东身上。”

厄克松当然不会明白,在中国的舞台上,聚光灯必须也只能照在一个人的身上;其他人则必须谦恭地将自己湮没在巨大的阴影下,明智地躲避着,或者耐心地等待着聚光灯。

那时,我刚刚到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求学,在几位师长的帮助下,给自己制订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读书计划。当我读完几本讲述洋务运动的书后,书中那着墨不多的恭亲王,却令我总是想起尼克松的这段评述。

谦卑,韬晦,在领导面前勇于并且善于自我批评,乃至自我贬低,在时机未到时静如处子,在时机到来时动如脱兔,所有这些,也正是我在那所号称“青年黄埔”的大学内所接受的官场入门训练。

那位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就成为国家掌舵人,之后又被历史贬低到无限小的恭亲王,是否就是中国特色的从政之路的典型呢?我对此很感兴趣。但这种兴趣,只是一闪而过。从1987年赴北京求学,到1999年移民出国,这12年间,中国大多数人都难以安宁地守着一张书桌了。恭亲王,连同周恩来一道,被忙碌的名利追逐扫出了我的关注范围。直到2002年我重新回国,并在从事房地产开发的漫长六年间,为了抵御孤独和诱惑,才开始重新提笔写作,并将笔端伸向我最感兴趣的中国改革史时,那个阴影中的人物,才又回到了我的脑海。

在我今年撰写的恭亲王专栏中,我不止一次地提到了那些阴影中的人物的共同点:老二性格。恭亲王曾经是有棱角的,在“垂帘听政”和“亲王辅政”的“一国两制”早期,权力的重心在恭亲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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